茅台宴
茅台酒,中国最贫穷省份之一所酿造的酒品,经过上百年的文化酿制,击败所有酒种,擢升为华夏民族最昂贵的奢侈饮品。
酒是充满政治气味的日常饮料。但朗姆、杜松子、伏特加和威士忌等烈性酒,却被各国政治外交场合所禁止,唯独能在中国官场豪迈地流行。正是这种官方榜样,鼓励了盛大的美食和纵酒运动。尽管最近有些地方当局出台限酒令,严禁公职人员工作日和非工作日执行公务时饮酒,但它却对酒的销量没有产生负面影响。酒桌政治的最佳时刻,不在执行公务之时,而是在“下班”后的晚餐上。禁酒令机智地绕过了最重要的时刻。
茅台酒,色泽澄亮而微黄,芬芳四溢,在夜幕下说出中国式的美妙酒语。酒桌是茅台的唯一战地。酒酣耳热之际,身份的强硬边界变得柔软了,人的羞怯与戒惕悄然失去,舌头变得灵巧或笨拙起来,言辞随意而嚣张,营造着一种自信、恳切和亲昵的气息。像所有50度以上烈酒一样,茅台扭转了权力场的角色关系,并重塑着所有饮者的公共面容。与此同时,茅台酒自身,也成了中国酒桌政治的芬芳隐喻。
这是中国式关系学的最高境界。它要重新修订被衙门所限定的身份规则。酒桌政治,无非是微观权力叙事在餐馆里的投射、一种办公室政治的亲密对偶,它令人联想起各种有趣的政治术语:权力舞台、官僚政治、名利场、贪腐圈和行贿通道,等等。酒桌是如此的暧昧、肮脏而又亲切,在杯盘交错之中,密谋被轻松地达成了,仿佛只是些漫不经心的私语。以一个旁观者的偏激眼光看去,在当代官场,似乎每个酒杯都装满了难以启齿的秘密。
不仅如此,茅台酒还支撑了男权主义在中国的绝对地位。茅台是男人的顶级瘾品,它跟女人基本无关。茅台赞助了男权文化,把男人跟权力和野心紧密编织在一起。茅台是中国男性符号的转喻,它要重申男人炫耀、博弈、社交和放浪的微观权力。这权力超越了社交酒桌的范围,而向内扩散到私人客厅、卧房和家庭,呈现为跟温软酒香相反的坚硬格调。那些造型保守的红白二色酒瓶,伫立在豪华的玻璃酒柜之中,被装饰小灯泡所照亮,仿佛是一座权力的界碑,向家庭女眷们发出含蓄的警告。
酒桌权力学是中国人发明并光大的文化体系。华夏农业时代曾向它的居民提供过各种酒品,如各种谷类酒(如白酒和黄酒)、果酒、花酒(桂花酒、菊花酒、莲花酒)和药酒(椒柏酒、枸杞子酒和人参酒),但没有任何一种酒能像茅台那样,从中国政治权力结构中获取强大的象征价值,而我们竟然难以知晓这其间的因果关联。
茅台酿造的神秘性、困难性以及数量稀缺性,可能是支撑这种神话的重要原因。据说,茅台酒的酿造,依赖于对空气中神秘菌体的依赖,而该菌体仅存于茅台酒窖方圆数百米的上空,任何迁移式的仿制,都无法再现茅台原浆的独特风味。但这只是一个迷人的推测而已。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生化手段能测定和捕捉这种传奇生物。
茅台酒奇特的自我表达能力,也许是推动神话叙事的另一类力量。有一则被不断引用的传说声称,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送展者故意打破酒坛,导致酒香四溢,引起参观者的轰动。这个无法考证的传说,后来居然跟前总理周恩发生了重大关联。民间讲述者甚至宣称,正是周恩来本人亲自向送展者秘授了“碎坛传香”的妙计。然而,在举办该博览会的1915年间,周恩来还在天津南开中学念书,恐怕没有机会指导那场爱国营销活动。依据晚清和民国的统计资料,我们也没有发现茅台酒因酒香四溢而被海外大量订购的迹象。
茅台酒厂编撰的宣传文本还进一步指出,该酒在1915年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获得金奖,而这一殊荣已成茅台魅惑世人的价值支柱。但《看历史》杂志的记者调查发现,它当年仅获得一枚普通的四等银奖而已,同时获奖的中国产品,其数量高达1211个,其中一等奖57个,荣誉奖章二等奖74个,三等金奖258个,四等银奖337个,第五名铜奖258个,荣誉奖227个。而在如此众多的中国产品之中,茅台并未实现“脱颖而出”的梦想,反而是山西汾酒和张裕葡萄酒,拿回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等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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