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国际设计三年展是目前国内最具学术价值、最具前瞻性、最高端的综合性设计大展。为此,我们就三年展的主题特别专访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三年展策展委员会副主任杭间教授。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杭间
记者:在您的人生经历中,除了教职之外,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当设计类杂志主编的经历,您认为编辑和策展人这两种职业有什么异同?策划这么大规模的设计展览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杭间:我在《装饰》做主编是1994年到2000年,一共在《装饰》待了十多年。主编的经历对我的人生非常重要,因为跟全国的同行、跟一流的高手打交道,对我的事业、对我想法的碰撞,都让我受用很大。编辑和策展人应该有点联系,国外好多策展人也是做编辑工作的,因为策展人最重要的条件有三个,第一是想法,第二是人脉,第三是组织能力,而这三种条件基本上编辑都具备。这么大规模的三年展,我意识到这不单对于我,对于整个中国的设计界都是一个历史的机遇。这是在现场的历史。
记者:您这次提到的“仁:设计的善意”是一个非常大气的想法,可以包容很多东西,使得主题不断地丰满。我想问下选题背后的故事,为什么最后定下来“仁:设计的善意”这样一个题目?
杭间:因为是清华做展,落脚在美院,而美院我是主管科研的副院长,所以责成由我来牵头。当时先成立了一个策展小组,这个策展小组里的人不少都是年轻人,但我认为这个团队在学院里是高水平的。好不容易在中国做一个如此大规模的设计展,对于设计界的人来说,心中自然会有很多想法,我们这个策展团队的想法比较接近,我们不会做很宏大的题目,我们希望这个设计展还是比较冷静、比较有批判性的。
我个人认为“设计”这个词在中文里包含的意思不一定都是好的。如果从阶段上来说设计是好的,尤其是当它把人类的科学技术发明转换成为人类的使用、产生服务价值的时候,设计是好的,起了非常重要的中介作用。在这几个环节中,技术的创造发明可以遵循科学伦理和技术伦理,这时候也许它还处于一个原生态的状态。但是如果在科学技术和设计之间加了消费者,这时设计者的立场就会产生很大的变化。因为把科学技术变成一个消费者可用的东西,这里面没有无功利的原则,无功利的话这个东西就出不来,所以一定要有市场、商业、利益的推动,这时设计师做什么和不做什么,背后还是有一个资本的力量在推动的。所以设计师是比较盲目的。有些设计师认为自己很了不起,但也许他背后被资本控制而不自知。于是设计就成了被设计,而被设计在中文中是带有贬义的。
但这里实际上还存在一个博弈论的关系,消费者自身也可以去选择。所以我们认为要对设计有个提醒,但不是完全的批判。我们要用一种平和的、无论批判者还是被批判者都能接受的角度去切入,所以选择了“善意”这个词,因为善意比较平等,民主色彩比较重。虽然有一个立场,但不是强制性的,也不是单方面的给予,它可以是商讨的,是协商性的。
记者:您刚才讲到了博弈论的问题,以及善意的开放性的问题,同时您还写过《设计的民主精神》的文章,设计的善意与设计的民主存在何种联结?
杭间:当时在《设计的民主》这篇文章里,我借用普通的民主概念来谈三个层次,一个体制的层次,一个接受的层次,一个设计师的层次。因为我想设计和这个角度是非常一致的,就像我前面说过的,在当代科学技术发展过程中,在消费者或者说使用者中间,设计师起到了中介的作用,但设计师不可能独立存在,所以设计师背后有很多种关系,很多群体的利益。在这三者的关系之中,善意这个问题的提出,能够比较好的来消解矛盾,对设计的发展能够起到一些提醒的作用。
记者:这种善意是一种态度还是一种道德?
杭间:我想应该不是道德,因为我觉得道德在今天已经不是一个主要的问题,因为现在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道德混乱的年代。而设计没有那种非常强烈的形而上的东西,它还是要通过人在使用过程中、通过生活的经验来慢慢培养、体会的。所以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善意可能更多的是一种角度、一种态度、一种立场。由这种角度、态度或者立场来提醒上面提到的那种方方面面的关系。以使消费者不要陷入某种疯狂模仿、跟风的境地里面。从设计师的角度来说,提醒其不要过分忘乎所以,真正了解清楚设计的本质,因为有时候金钱会腐蚀掉一个设计师。另一方面我想说体制问题,设计在中国不受重视,本质的问题在于中国人对民主价值的认识不足,因为他没有真正去理解体会设计对于改善民生是多么重要,这是对民主的一种不重视。
记者:以“仁:设计的善意”为主题,三年展策划了一个宏大的框架,包括“创意联结”、“知‘竹’”、“理智设计情感”、“混合现实”和“可能的世界”五大部分,请问这五大部分是因缘际会的产物,还是蕴含着某种思想的结构?
杭间:关于这五个主题我们的想法是:第一,这次设计展我们必须以展出产品为主,不以展出作品为主。这就意味着要实物,要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且这个东西是已经制作出来的,已经让消费者开始使用的东西,而不是院校里的学生做的概念的东西。概念设计固然很好,但有些做不出来,让人一看,离他的现实生活很远,对中国没有作用。概念设计对未来中国肯定是很需要的,但这次我们希望以产品为主。但以产品为主马上就涉及到一个利益资本集团,如果对这些产品不加限定,就会被西方着名品牌牵着鼻子走,一些商业性的东西就会混进来。所以后来我在策展人工作会议中口头给这些产品加以约定,必须是两到三年,最近的一些作品,这样会为三年展提供一些设计师最新的东西。
第二个角度,我们不希望设计师只是拎着个东西就来了,我们希望这些东西要有个有机的联系。这一点我非常坚持,因为我曾经说过一句感慨的话,设计在未来可能越来越不是一个专业,而是一种综合了的生活。我们现在学院里的专业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平面管平面、媒体管媒体、环艺管环艺。今后社会上都是一个系统,单独的专业把它拎出来,对学生的创造性、对他的发展是没有好处的,所以我们放弃了专业划分,而考虑整个的社会系统。这个系统,对我们展览的组织方式提出了一个很大的挑战。因为我也是全国美展的评委,过去中国影响最大的就是全国美展。九届、十届、十一届这三届美展开始有设计了。全国美展里面就发现一个问题,往往大家都是作品意识,某个人交了作品就挂在墙上。但设计,你不能把某个人的设计挂在墙上,那大家都摆柜台,跟一个百货公司又什么区别呢?设计不是一个作品意识,它是一个社会系统的意识,是在系统里面某种功能的一种实现,这种实现会确定消费者的一种生活方式和他的生活形态。用传统的展览分类方式,你要想做成一个系统就不行了,所以我们选择了主题展模式和策展人制。但我们中国人出钱做这么大一个展览,我们把权力交给策展人,一开始有很多人也是有顾虑的。策展人怎么办,能做得好吗?我们拿什么制约他?最后我也很感谢主办方没有对我们做过多的干涉。策展人制必须通过空间来实现,我们正好有五个馆,所以确定了五组策展人。
但是我们马上又提出来一个问题,我这个人本质上还是有一个民族主义情结的,这点我不回避。我觉得这是在中国的展览,不能无缘无故地给外国策展人提供这么个平台,你必须要强调这是在中国的国际设计展。那么怎么体现在中国?我坚持要采用1+1的策展人制,也即一个海外策展人配一个中方策展人。但是目前中国的设计还在成长,我们中方可以退一点,以海外70%和中国30%的展品比例来实现。展览分主题主要先由海外策展人提出来,然后由策展委员会选择和决定。
第一,30%是指大中华的30%,有香港、台湾、澳门、中国大陆,所有的大中华地区,都可以在这30%里面。第二,即便水平差一点,我们也可以通过这次带动一下,要给中国人一点信心。我们预感到国博的普通观众要比专业观众多,所以,最后定下这70%和30%,1+1这样一个关系。当时五个分主题先由海外策展人来报、来陈述,完了我们专家委员会来评。这中间,也有一两个好的主题漏走了。
后来我们在确定五个分主题的时候,是有考虑的。比如“创意联结”这个分主题展,我们邀请的吉达·亚迪是业界非常著名的策展人,是米兰设计周的总策划人。她承诺目前世界上最著名的设计师的作品都可以拿来。我们也想要让中国人看到最好的作品,认识设计的广阔性以及多样性。而刘小康这个展览,他报了两个主题,一个是“亚洲饮食文化与器具设计”,还有一个是关于“竹”的设计。后来我们与他自己都偏向于“竹”的设计,因为后者可能更有前瞻性。我们也期望这个展览做完能给社会留下一些产生比较大影响的东西。像“理智设计情感”是从设计师的角度去考虑。“混合现实”目前还在讨论与完善过程当中。“可能的世界”这个展是给专业界人士看的。因为这个展览中的设计师做的都是超前的设计,并且是以作品为主,不是以产品为主,很多都是概念设计。当然这个概念设计都已经做出东西了。“可能的世界”这部分很像当代艺术展。它是有启发性和前瞻性的,无论是从设计师还是从每一个观者的角度去考虑,在人类目前的科学技术和未来可以展望的科学技术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一个怎么样的设计来改变我们的生活?这种改变有时候是很大的,是很超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