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我曾经喊了一句口号‘3年攻克白血病’,现在我都87岁了,如果还说3年攻克白血病你们肯定不相信了。40年过去了,我只攻克了一种白血病,还有20多种白血病,让很多的青壮年失去生命,我以前是领导我的团队一起攻关,现在我年纪大了,我将会跟着我的团队,继续攻克这个疾病,我希望我的余生,还能够继续做这个工作,继续攻克白血病难题!”
走近87岁的老医者
他,一身白衣,俯身细细地为病人查体,静静地倾听他们诉说。这是每周四,上海某医院一道特殊的风景线:87岁高龄、鹤发童颜的老医者在给白血病患者看病。
他望着病人的脸总在微笑,声音轻柔而徐缓,他不断地询问病史,试图从病人生活的蛛丝马迹中寻找得病的原因,他不断地问“为什么”,然后不停地寻找解决之道。如果不能治愈,也要尽可能减轻病人的痛苦。他的病人能够感受到那份炙热的医者关怀。
白衣上的蓝色胸牌透露出他的身份: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血液学研究所医师王振义,工号10005。
作为一名科学家,一名医生,一名教育者,王振义创建了治疗APL的“上海方案”,开创了一种肿瘤治疗的临床新方法,取得了一系列具有国际影响的科研成果;他培养了一大批杰出的血液学专业人才,奠定了我国血液学在国际的领先地位。但他却还有心愿未了,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找出一个对其他白血病也有效、更便宜的治疗方法……
大美不言,大音希声。87岁的王振义,最看重的还是日常工作的价值:每周一次的查房,与病人亲密接触,与学生诘问争辩;每晚寂静的灯下,查阅新资料,紧跟医学发展潮流。
面对各界流传的他能治愈白血病的神话,他总是在强调,“我们目前只是对白血病中的一种取得治愈效果,很多白血病仍无法治愈。”
从白血病魔手里抢生命
20世纪80年代,一部风靡一时的偶像剧《血疑》让人唏嘘于那段不渝爱情的同时,也记住了一个医学名词白血病。这种造血系统的恶性肿瘤,类型繁多,凶险无比,死亡率极高,素有“血癌”之称。
一个生命垂危的女孩儿,让王振义下定决心冒险尝试新的治疗方法,他成功了,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由此成为第一种可以治愈的急性白血病。
小静遭遇的,就是白血病中的一种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英文缩写APL)。相比其他类型的白血病,它发病急,恶化速度惊人。很多病人从诊断到死亡不过一个礼拜,根本不给医生留一点机会。
1985年,小静的家人带着她从浙江辗转来到上海儿童医院,在经过一个星期的化疗之后,感染出血,生命垂危,悲痛欲绝的家人甚至买好了回家的船票。
“我的夫人晚上回家告诉我儿童医院有这么个病人,我就提出想用全反式维甲酸来治疗。”25年后的一个冬日午后,面对一群记者,王振义回忆说。
但是这种此前只用于治疗皮肤病的药能治疗白血病吗?上海瑞金医院血液科主任沈志祥记得,“当时的确存在很大阻力,因为这个药大家不知道,而且这个疾病的风险很大,用这种新药治疗一个风险很大的病人,医生面临的风险很大很大。王老师生气了,他说如果出了事,由他一个人承担。他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开始使用。”
王振义的坚持改变了白血病死亡游戏的结果。在使用全反式维甲酸一个星期后,小静的体温下降,白细胞成倍增长。死神松开了魔爪。
王振义由此开创了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诱导分化治疗的先河。
小静如今健康快乐地生活着,那个在她曾经脆弱的生命中犹如天使般出现的王医生,是她一生感激的人。
以后,这种疗法开始在临床上全面使用,首批治疗的24例病人中,完全缓解率达到九成多。目前,联合应用全反式维甲酸、砷剂及化疗,APL患者的5年存活率已高达95%,成为第一种可以治愈的急性白血病。
付出爱,就会得到爱
“人老了,回想起来常常感觉很幸福。这种幸福源自我一生担当的角色医生。”王振义说。
王振义教授曾获国际肿瘤学界的最高奖凯特林奖。凯特林奖只授予过一位中国医生,国际同行给予王振义教授的评价是:他是在癌症研究史上第一次发现了如何使用自然物质而非有毒的化学物质,将人体内的癌细胞改造成正常细胞。这一突破不仅治愈了曾经最凶险的一种血癌,而且在医学世界里开创了全新的治疗思维和途径。
这样的成果,几乎使他成为所有中国医生的骄傲。实际上,王振义教授在人生历练中获得成功心得、为医经验,一点也不比他在肿瘤治疗中获得的成绩逊色。
他说:“医生是最能体现仁爱的一个职业,你付出爱,就会得到爱。”
30多年前,一个9岁的男孩昏迷在医院,似中风症状,却不明其因。王振义没有放弃,他在急诊室思考许久,终于在男孩脚上不起眼处,发现了出血引起的并发症,迅即抢救。后来,长大了的男孩在袜厂工作,几年前,辗转找到王振义的男孩父母给他带来几双袜子。普普通通的袜子,他至今不舍得穿。
1996年,王振义因荣获求是基金“杰出科学家奖”得到100万元人民币的可观奖金。有人建议他用奖金建立“王振义基金会”,他回答:“我还是坚持两年前获得凯特林医学奖后的做法,不要叫‘王振义基金会’。我只是想以我绵薄的力量,培养更多医学事业的接班人,为白血病和癌症患者造福。”
“其实,我这一辈子就是在和另一个‘自己’斗争,我也爱钱、虚荣,但我始终想,只要我做的工作对病人有帮助,在什么位置、留下什么名字也就不重要了。”老人说,“人要同自己的欲望和功利斗争,这就是教育的功能。”
“大家都说我品质高,其实我只是有自知之明。”
活到老,学到老
王老从没有出国留学过,可他的法语、英语都极其流利和优雅。法语流利容易理解,因为他从小在法语系的学校里求学,震旦大学也是以法语教育为主。可是他的英语是从50多岁开始学习的,那段时间,他每天在家对着墙壁在练习说英语。“我们的英语都学得不如他。”很多瑞金医院的人都记得,凡是外宾来访,只要跟王振义教授匆匆谈过几句,老先生幽默、优雅的语言,立即能赢得外宾的尊重。
“我只是在某个方面有点专长,别人好的地方我都要学习,我永远是个学生。”关于“权威”的话题,王振义这样回答。
2002年,他指导的课题组在研究中发现一种抗白血病药物的水溶性差,实验效果很不理想,实验停滞不前。听说郑州大学的教授在这方面有深入研究,78岁高龄的王振义执意坚持亲自上门请教。郑州大学前来接待的人员却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王振义院士,最后请来与他有一面之交的老师,才算是“验明正身”。
在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病理生理教研组工作室,他学习生理、生化、病理解剖、免疫学等知识;任职中医科时,他努力学习中医中药;上世纪90年代后期,他向自己的学生请教分子生物学;向秘书、孙子们学习电脑……
现在,他又发明了一种学习的新名堂“开卷考试”,即由临床医生提出疑难病例,王振义通过查阅资料来分析诊断。
“现在疾病的分类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各种新疗法也层出不穷,用这种方法逼着自己学习,还能延缓老年痴呆症呢。”他还不忘调侃。
“他总说‘院士’就是医院里的战士”,王老的得意门生上海交大医学院院长陈国强说,“他根本没有把院士看成是一种荣誉或光环,而看成是一种责任。”
“我们现在进步非常慢,40年前我们提出3年攻克白血病,但现在我们只攻克了一种,还有20多种都没有找到办法。我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希望有生之年找出一个对其他白血病也有效、更便宜的治疗方法,一把‘万能钥匙’,这个就是我们最有价值的人生。”
功劳有妻子一半
在他家客厅墙上那幅《清贫的牡丹》是王老的最爱。
“画里有清静向上的意思。做人在事业上要有不断攀高的雄心,又要正确看待荣誉,对身外之物要有自我约束的力量。”他说。
当然,让王老牵挂的,还有与他结发一甲子的妻子谢竞雄教授。“我这个人缺点很多,对爱人缺乏同情心。当年她生小孩,我都没在身边,对她关心不够……”1个月前,爱妻仙逝。王老看着老伴儿遗像,眼睛湿润了。
6年前,老伴儿得了老年痴呆。这让王老十分心痛。在她生命的尽头,他只想好好陪陪她。过去6年,王老没出过差。早晚陪在老伴儿身边,跟她讲话,尽管她回应得越来越少。中午,他回来看她,打一盆热水,拧一条热毛巾,给妻子擦手擦脸,轻抚老伴儿稀疏花白的发丝。半个多世纪的相濡以沫,两颗心早就长到了一起。王老说,最高奖也是给我妻子领的,军功章啊也有她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