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设计师事务所基本上是一种明星制，以老板为主，在管理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李永铨：过去这么多年，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大师，我都发现一个问题。国外的好的设计师事务所，一般都是10个人，中小企业最好做，只有这样才没有经济问题。我曾经有两个机会可以把公司变得很大，因为工作多了，就可以请很多人，二三十个人，但是以后每个月我就要找更多的工作，然后就要聘请更多的人，我不相信这样做会做得成功。
我一直有一个最大的理念，第一，我一定要亲自做，第二，我要选择好的客户。所以我就定下来，公司最多10个人，不能再多。我要专心去做每一个客户的东西。在上世纪８0年代，一个中小企业帮一个大公司做设计，这是没可能的，那时候大公司都找大的设计公司，比如很多外国设计公司在香港的分部。我是上世纪90年代开事务所，那时候我就发现，大的设计公司，客户很快就走了。为什么？因为客户最担心就是公司太忙，见不了中心人物，比如说老板。设计是要服务的，虽然具体的事情不是我做，可是最重要的是我每次都要跟客户沟通，这个做法已经维持了10年，留下了很多大客户。有人说你运气真的很好，你想怎么做，客户都同意。我告诉你，大企业一般都很保守，要说服他们一点也不容易，只是我不断亲自去见客户，把重点的东西推销给他。
记者：在说服客户方面，有没有具体的例子？
李永铨：有。我曾经帮香港政府做一个博物馆的设计，博物馆对香港人来说太遥远了，不喜欢去。我就想，每个人想到香港的时候，都是一个大都会，一个购物天堂，每个人都在shopping，这已经变成香港的主流文化，你要是让香港人来看博物馆，好像是有一点困难，但是我可以打破这一点，把最主流的东西放在里面。我跟客户说，首先要把博物馆变成购物中心，用红白两色，这是购物场所最常用的颜色，里面的场所设置也很像商场，入口处有红色的购物袋可以拿，每个地方都有很多卡片，你一边看一边把卡片放进购物袋，整个感觉就像在买东西。
整个包装花了３个月的时间，第一次给客户的时候，他们很吃惊，因为政府官员肯定有一个观念，就是不要犯错，改动这么大，可能会危及我的工作，不行。这不仅仅是创作，是对整个政府系统很大的冲击。
记者：那你怎么说服他们？
李永铨：我很有耐心，我跟客户的关系好像探戈，他退的时候我就前进，他强硬起来我就跑了。就是不断地说服，在适当的时候妥协。
记者：那你个人的风格是什么？
记者：黑色幽默一直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元素，你看从这个blarblar bra family，还有满记甜品。一开始这个甜品店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想卖的是甜品，很sweet的感觉，什么sweet，可能是小孩子比较sweet。所以我用了很多小孩子的图案，但是仔细看，里面又有很多幽默，成人的东西。比如这个小孩子画了一个大眼眶。
我相信“相由心生”（佛教术语），我觉得做人轻松一点好。既然如此，我就做一个简单的方式给你笑。因为你看，假如没有情绪反应，任何创作都是没有用的创作。香港是个大城市，资讯爆炸，如果你的作品不能一开始就吸引人，别人就不停下来看。要有震撼力，黑色幽默是很好的。
记者：当你接到一个工作的时候，你是怎么开始的呢？
李永铨：首先我很少一开始就去做，我要先认识我的客户，他的产品。产品有问题我可以帮你做，当客户有问题，我改不了。我要去了解，不一定每个客户都要去做，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成功的例子。客户合作好像伴侣，两个人要有共同的理念，才有成功的希望。所以选择客户是很重要的第一关。
记者：你所谓的好客户是他能给你充分的空间，完全采取你的方案吗？
李永铨：不是，是大家有很长的时间去互相了解。他想做什么，我就告诉他有什么办法，共同商量。每一个成功的个案都是这样。
记者：那你是怎么去寻找这个创意的？
李永铨：每次创意都是不同的，每次按照不同的产品去做。说实在的，我们不是艺术家，不可能有太过分的性格。如果我要做一个年轻女生的用品，硬要把中国元素放在里面，就变得很土了。我不相信一种单纯的手法，因为每一次客户都是不同的。我不可能每次都把我的风格放在里面，这是不理性的，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可能我名声大了，可是对客户不公平。客户找你就是他有问题，你要帮他，不是给你一个地盘耀武扬威，给你的名字贴金。
另外有一点就是，一定要寻找不同的方法。有一次我听到有人说，内地有很多人很像你了哦，你要怎么办？我说要改变，你不变，别人模仿你的风格，做得比你还好。我３年前，两年前的东西，都和现在不一样。一开始大家说我的风格是很愤怒、很反叛的，有的是超现实的，现在就有幽默感在里面。
记者：如果一直求新求变，会不会经历创作上的危机？
李永铨：当然有，我曾经有三次，到一定程度都停下来。客户还是会说不错不错，我自己心里想，这小小东西就骗了你。但是我明白，创作力好像越来越慢，我没有时间休息，没有时间看展览，尤其是第三次比较严重，大概是八年以前，我知道我在不断重复从前的东西。我很发闷，想办法，看书，旅行，还是没办法。我想如果继续这样，就不做这个行业了。真的很彷徨，很不开心。
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一个摄影展，Albert Watson，你一定看过他的照片。我真的很感动，每一张都很震撼。我看他的照片，就知道什么是人生。突然我看到一个大学老师，就问他，为什么他可以达到这么棒的水平？这么厉害？老师的回答很简单，他说，他是什么人，就拍什么样的相片啊。我回去以后通宵想，什么叫创作呢？就是发自内心，你是什么人，就做什么样的创作。我的设计有发展，可是我的人生还停留在几百年前，这是两个根本的不同。所以我怎么样创作？我个人的性格、修养没有好好发展。你看张艺谋，冯小刚，为什么电影是那样的，就因为他们人是那样的。你模仿一个富有的人，但你内心一点都不富有。你骗不了人的。所以说，我当时明白了，我没有好好地发展我自己。这不是设计的问题，而是个人的问题。
记者：那你怎么改变，怎么发展你自己的？
李永铨：首先，要诚实，要面对自己的问题。
记者：你的问题是什么？
李永铨：我的EQ很低，很自我，很容易不耐烦。可是从那天开始，我懂得聆听别人，脾气变化真的很大。当然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问题。但是当我不那么自我的时候，多了很多很多想法。
记者：表现在创作上是什么样的？
李永铨：越来越轻松，从前就当成工作，现在不是，就像是运动，像体育家。心态变化了，设计工业里很少这样的心态，但是体育运动有，我要做好的东西。
还有，我变成一个不自私的人。商业社会里竞争很大，你死我活，设计行业也是，但我是异品。年轻的时候我看了太多伍迪?艾伦的电影，想了太多死亡。就像小甜甜（龚如心），打了几年官司，赢了钱，结果得癌症死了。真是讽刺，好像电影一样。人生就是这个样子，赢了什么也没有用。只有一种东西—— 精神是永久的。你知道我们设计是你打我，我打你，不要再打了，帮帮下一代吧。我在做很多事，在帮下一代。你名气再大，也是你个人的事情，对下一代，对整个行业没有帮助。整个行业是要一代传一代，薪火相传。这很重要。香港的电影没有下一代，香港的音乐没有下一代，我不想香港的设计没有下一代。
10年前，靳埭强在广州美院做了一个展览，带了四五个香港年轻设计师参展，我是其中一个。10年后的今天，广州美院找我，想做一个新一代作品展，我答应了。我想把新一代推向舞台。每个行业都有得到利益的人，可是只有肯花时间培养下一代，这个行业才可以健康地生存下去。我希望将来的10年好好地做这一件事，把新一代的名字带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