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和现实之间的脆弱界限几乎消失殆尽。戴安娜王妃之死被编成了一部丹麦芭蕾；一位英国足球经理的性生活被剧作家尼克·格罗索（Nick Grosso）写成话剧，搬上了斯德哥尔摩舞台；将来人看了伪纪录片电影《帝国的毁灭》，会以为希勒特就像那个得帕金森症的瑞士演员（布鲁诺·甘茨）。真相，曾是战争的第一牺牲品，现在因为成百上千次的改编而走向死亡。
曾有人想把著名芭蕾舞演员玛戈·芳汀（Margot Fonteyn）的生平拍成电影，请到罗纳德·哈伍德（Ronald Harwood）写剧本，他曾一丝不苟地将一位犹太幸存者的回忆录写成电影剧本《钢琴师》，赢来了一座奥斯卡最佳剧本奖。哈伍德尊重历史事实，并在创作中贯穿始终。他最忠实的呈现，是在电影《抉择》（Taking Sides）中描述了德国指挥富特文格勒在二战后经受去纳粹化审理委员会的质询。
但是面对芳汀，哈伍德像是到了一片雷区。困难的不仅是找到一位能够模仿经典舞蹈片段的女演员，而是一个能够表现芳汀梦幻般气质的人。芳汀体态无双，私生活神秘莫测。许多认识她多年的人都承认其实他们对她一无所知。
找人扮演谜一样的芳汀的几率十分渺茫，于是哈伍德开始考虑电脑合成。“现代技术能够帮忙，”他对我说，“我们可以把一个女演员的脸安置在玛戈演出录像的影像上。重要的是讲述她的故事。”哈伍德选择了前科文特花园的澳大利亚芭蕾舞演员梅瑞迪斯·达内曼（Meredith Daneman）撰写的芳汀传记，并买下了电影版权。达内曼特别聚焦于芳汀的私生活，据她采访过的友人和爱人们的描述，芳汀的性生活鲜活生动。芳汀的主要性伴侣包括她的艺术导师、酒鬼指挥康斯坦特·兰伯特，巴黎舞蹈家罗兰德·珀蒂以及欲壑难填的同性恋舞蹈家鲁道夫·努雷耶夫。
然而用今天的色欲标准去打量芳汀不免会产生曲解。在她的时代，观众看到的是舞台上情窦初开的朱丽叶因为罗密欧的爱而陶醉，她的激情中纯情多过色情。尽管历来对于罗密欧与朱丽叶关系的实质有种种闲话，但是这些都被芳汀在舞台上制造出的幻象击退了，她让人们看到的是一种超越生死界限的爱。
将任何舞台传奇改编成好莱坞程式都会充满欺骗，哈伍德的数码解决方案也招来了不少怀疑。当然，看芳汀本人的录影不会比看电影《雷》中杰米·福克斯（Jamie Foxx）哑剧模仿雷·查尔斯的《释放我的心》更糟，杰米的喉部蠕动根本对不上雷流畅的嗓音；也不会比马里奥·兰扎（Mario Lanza）1951年尝试的歌王卡鲁索更糟，或是瓦内莎·雷德格瑞芙（Vanessa Redgrave）1968年假扮的邓肯，以及C.托马斯·豪威尔（C Thomas Howell）在弗朗哥·泽菲雷利（Franco Zeffirelli）的影片中饰演的青年托斯卡尼尼。
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替身，因为谁也骗不了。然而，芳汀代表的是截然不同的一整套困难。她像一面魔镜，产生的幻影无法被翻译成电影语言。在1947年的《小芭蕾演员》中，芳汀扮演了自己，讲的是一个小女孩梦想成为大明星的伤感故事。她讲话时带着刻花玻璃似的口音，在跳《仙女们》时呆板得要命，跟童话背景格格不入。她的保护人德瓦鲁瓦夫人当时立刻决定芳汀不应再拍任何电影。科文特花园后一部电影的主角给了天真无邪的莫伊拉·希勒（Moira Shearer），1948年她凭借《红菱艳》一片成为科文特的第一位国际巨星。
芳汀丝毫没有妒意，之后还成为希勒女儿爱尔莎的教母。但德瓦鲁瓦夫人决定芭蕾公司的1950年美国巡演，芳汀在舞台中央，莫伊拉在舞台前方。不管好莱坞说什么，现实中只能有一位英国芭蕾女王，而任何拍摄芳汀招牌角色的影片，都应保持恭敬的距离。
今天重温哈伍德想用的那些视频，看上去都太古旧了。她的腾跃似乎不如达茜·布塞尔（Darcy Bussell）高，技巧寻常，人物性格苍白。芳汀从不标榜自己是运动员。1956年当波修瓦剧院来到伦敦巡演时，芳汀盯着46岁刚过巅峰期的乌兰诺娃那粗糙的脚怔怔出神，然后恳求乌兰诺娃教她真正的俄罗斯传统。当5年后努雷耶夫寻求她的呵护时，她重燃了让受损的关节接受更深层体罚的欲望。他既有传统训练的非凡记忆，又有无穷无尽的体力，还像孩子般依赖她的爱和权威。
芳汀拥有的，不仅是舞蹈的天赋，更有一种超越魅力或任何寻常吸引力的气场。她不算一个智性超常的女人，她的对话平庸无奇，兴趣也很狭隘。她不像世界领导人那样受到巨大野心的驱策或是想要改善社会。她出生时名叫佩姬·胡克汉姆，天性也是佩姬·胡克汉姆，令人愉悦地脚踏实地。
然而当她走进一个拥挤的房间，每个人都会立刻注意到她的到来。她的同事说到一种气场，一种不可渗透的存在。她在遥远的巴拿马辞世，然而之后的20年中，她从未远离科文特花园舞者的私语和舞步，尽管她退休时她们尚未出生。人们无法从表演记忆中将她抹去。
这种存在是极罕见的。我只在伯恩斯坦身上见过，再没有其他音乐家。据说拜伦和爱因斯坦也是这样。即便是她一手培育的努雷耶夫，也没有那种独特且不可效仿的气质。正是这种神秘气质，使得哈伍德的任务更为艰巨。至今我们都没有看到这部影片问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