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西方绘画历史中有多少画家,怀着一腔对生命的疑问,到处寻找着那心灵家园,寻找精神美、艺术美的家园。马蒂斯看着周围这些伙计们在现代绘画运动中风卷残云、摧枯拉朽的革命,笑笑,埋头做他自己的艺术实践去了。他说,绘画应该是把椅子——一把欢乐安详的椅子。
现代西方绘画历史中有多少画家。怀着一腔对生命的疑问,到处寻找着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灵家园,寻找精神美、艺术美的家园——法国印象派的高更,抛家别子,从巴黎喧闹的都市走到南太平洋荒凉的岛屿,一遍遍找着,一遍遍问着——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这个不绝的问号伴随着他见了上帝;梵高,摸摸索索走到绝路后,干脆,掏把左轮枪直直对着自己的胸口轰一声扣响扳机;萨尔瓦多·达利,借着绘画端出一盘盘血肉模糊的肢体;毕加索,咬紧牙关公牛似的自己征战——举着改天换地的旗帜,在画布上砸破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秩序——破坏没商量,惊世骇俗没商量,一直到老都没停过。
而此时,马蒂斯埋头继续做他自己的艺术实践。
“我梦寐以求的就是一种协调。纯粹而宁静的艺术,它避开令人烦恼和沮丧的题材……就像一个舒适的安乐椅那样,对心灵起着一种抚慰的作用,使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
放下律师的职业,不去做父亲生意的合法继承人,在色彩和线条中做着浪漫的游戏,营造一个理想而舒适的椅子!马蒂斯乐此不疲,看起来,儒雅的马蒂斯像个文质彬彬的教授,是个学者型不显山露水的角色,而一旦上了画布,马蒂斯不管了——那欢乐椅子原本也就是一种暗示,让自己能尽量优雅些平和些抒情些,然而,到那创作的瞬间,马蒂斯还是把椅子这档子事情忘得光光——舒适大概是创作者心中的那自在的舒适吧?
《马蒂斯夫人》被画得青头绿脸,《红色中的和谐》——和谐不和谐只有画家自己知道,《装饰背景中的装饰人物》纯粹按照马蒂斯的需要被夸张了,被虚幻了——马蒂斯的装饰超过了世俗美的含义,漂亮与否不是马蒂斯要关注和解决的事情,装饰也恰似一种借口,让马蒂斯抽身离开事物原本的属性去做他美的探险。
于是,“野兽派”——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成了马蒂斯最早的招牌,来源也正正规规——一个著名的评论家在1905年的法国沙龙上看见马蒂斯的作品以后即兴喊出来,当然是个纯粹贬义的称谓——眼光短浅的评论家,一不小心歪打正着——野兽派,于是堂堂正正成了马蒂斯和那些小伙子的头衔。
马蒂斯不管,他在绘画里面安安心心的抒情,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的目的去创造——绘画中没有可有可无的东西,不是有利的便是有害的——马蒂斯懂得精良的深度价值。
画家把色彩玩透了,20世纪用色彩撑门面的画家无人能出其右,他把妻子美丽的脸庞画成绿色、蓝色,他把复调音乐提纯,画成深蓝色——需要理由吗?需要依据吗?需要传统绘画中是否有这样那样的画法和表现手段吗?马蒂斯不管这些。美就是依据,自由就是理由,当然,创造——这更是这样的艺术家那永远忘记不了的责任。
色彩,是马蒂斯的招牌。
色彩,是马蒂斯的绝活——有谁,能在20世纪的绘画舞台上,把色彩玩得如马蒂斯这样纯洁?又有谁,能把色彩玩得如此灿烂、如此生机勃勃?
即便是纸片,在马蒂斯刀剪之下哗啦啦变成欢乐的色彩嘉年华会,他剪,他贴,他拼——记得那给马拉美诗集做的插图吗?记得那现在还为宾西维尼亚画的壁画吗?——从尺幅剪纸插图到铺天盖地的建筑壁画,马蒂斯的世界,小绝非小——精良是他的尺度;大依然不会难倒马蒂斯——那教堂的窗子,被马蒂斯用几片彩色的玻璃便收拾得妥妥当当——换个别的方法决不会比这更好。
没有人怀疑,马蒂斯对色彩那炉火纯青的把握。
没有人怀疑,所谓“野兽派”,这是对人们约定俗成的色彩概念的一种改变一种更新和一种扭转。
当然,也不会有人怀疑,在色彩中找到出路找到门径的马蒂斯,当然,也应该在色彩中折腾,在色彩中游戏,在色彩瑰丽的旋律中老死一生的。
可是不然。
老年的马蒂斯在给家乡尼斯的小教堂画壁画时,却一下子把他那奇丽无比的色彩丢得干干净净——雪白的墙面,就用那干干净净的墨线该有多好!这或许是东方那个古老民族的启迪?在那些磁盘俗手挥出的图案上,马蒂斯早就窥到那以少胜多的密码,懂得那云天一片,海晏河清一样可以敌的大千世界的滚滚红尘——于是,马蒂斯解衣磅礴,马蒂斯以狮搏象——在那肃穆的墙壁上,他用一根黑色的线条缠住艺术大美生机勃勃的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