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故事永远流传
从前偶尔在想,马可·波罗到底是个心里充满诗意所以夸张的浪漫派,还是一个二流的旅行见闻书写者。但当我走进马可·波罗当年进入西域的第一座城市——喀什,看见艾提尕尔清真寺六个世纪前建造的月牙尖顶如同凝固在老城的暮色中,我想,马克·波罗没有对这个城滥用华丽的辞藻,他是个诚实的诗人。
喀什噶尔的灵魂这里曾是中世纪的波斯古国,南疆的灵魂,中亚穆斯林的“麦加”圣城。哪怕是第一次到这处“异域”的人,也可以感受到乡愁般的眷恋感在迷宫般的土金色老城街巷里流动,如蒸腾于街市间的烤馕烟火气般四处弥漫。这座曾被称为“离海洋最遥远的城”,在中国疆域的最西端,于险峻的帕米尔高原和茫茫大漠之间矗立,人们记得古长安的荣耀,却不再记得喀什昔日的荣光。在古代西域,喀什噶尔名声之响亮,使得天山南麓的少数民族去异国时都愿意称自己是喀什噶尔人。喀什其实就是“喀什噶尔”(Kash-gar)的简称,在突厥语中意为“美玉交集之地”。但喀什自古以来鲜有产玉记载,这个名字的由来除了源于维吾尔古人对此地华贵如玉的推崇与热爱,还因为它是古丝绸之路上中西亚文化的交汇口。喀什地区是无数民族兴亡史的十字路口,也是占此地99%人口的维吾尔人心中的故乡。在这里,仅占1%的汉人才是“少数民族”。
后来,直到这个国度的旅游业已经把触须伸到各个角落并早已呈高度饱和之时,这个跟“大江南北”扯不上关系的遥远南疆边陲再度被人记起来。这些被当地人曾视为“不速之客”的人,从中原而来,成了老城的闯入者。而对于这些陌生的“新来的人”,无论他们以什么样的面孔出现于视野,总会有一长段时间让人心存戒备。比如中坤,这个日前刚在冰岛“圈完地”的大手笔旅游地产集团,早在2003年起便进入了南疆旅游开发模式。但中坤清楚自己曾面对了多少骂声。这个曾对媒体亲口承认他的企业也是带着“原罪”走过来的人,可以丝毫不掩饰曾经的“灰色地带”,却在被问及老城改造中他扮演的角色时,收起笑容,仿佛要极为郑重地澄清一个他永远不愿背负的沉重误解:“在中坤当年面对这座老城的旅游开发时,是我一直坚守着‘老城改造,修旧如旧’的执念。要是没有人记得这个,我很遗憾。”
是的,如果一定要把旅游地产的开发商比作古旧之地的“闯入者”,么任何一个“闯入者”都不可能感到轻松。在旧世界的坚盾之下,可以验证一切的唯有时间。闯入者和闯入者也是不同的,有肆意砍伐,把旧城包换成“虚假现代繁荣”的急功近利之徒,也有耐心而洞悉世事的智者。黄怒波说,如果有一天人们登上摩天轮俯瞰吐曼路畔的老城时,发现这里古旧的民族风情已荡然无存,他无力承担。
迷宫里的乡愁贡纳尔·雅林的《重返喀什噶尔》里写过一个叫瑞秋·温盖特的女人,她为瑞典传教团工作,后来有人为她写过一本《温盖特传》。瑞秋当年在喀什传教,1927年,她给瑞典一份报纸的撰文里写:“你永远不可能感知这个国家的属灵黑暗,除非你正亲临其境。”同样,你永远不可能以遥望者的姿态感知这里消散不去的乡愁与“新世界”汹涌而来之下的惶恐,除非你曾亲临过这座老城。我无意再赘述喀什之美,整个南疆行,最后几乎只想深深记住这一座城——在新城包围下,面临着另一个新世界来临的喀什老城。而“复杂”,却是这块中西亚文明交汇的古老城市目前的关键词。复杂的民族问题,复杂的宗教文化与历史,复杂的民居迁徙……在吐曼路,可以完整地看见古城墙。维吾尔族人在此生生不息地繁衍,在城墙上建造房屋,他们的憩居之处和古朴灰黄的城墙连绵为一体,像成为有血肉的生命体再也无法分割开。
恰萨和亚瓦格所在地的喀什古城是喀喇汗王朝王都的遗址,走进高台民居的老街巷,约两平方公里拥有两三百条交错密织的迷宫街巷中,有有两万多居民聚居于此,大大小小精美绝仑的清真寺就有14座。
但或者说,这里早已经覆没过一次,因为喀什老城虽说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但目前的房屋基本上是近百年来的建筑,因为1902年那场喀什大地震几乎将老城夷为平地。如今所见的喀什老城,除了少数保存完好的喀喇汗皇朝旧建筑,大多是在1902年以后逐渐修建起来的。建筑房屋结构基本上是土木、砖木结构。据中坤驻高台民居景区的负责人霍本城说,远的不提,单去年9月突然而至的连续9天降雨,这座“迷宫老城”在滂沱中就塌陷了不少。还不要说地震带上的老城根本没有抗震性而言,屡毁屡建。而明年动工的“高台民居”改造后,中坤承诺会还原一座“修旧如旧”的高台景区。抗震性得到保证的同时,历史文化名城的古旧风貌将被还原,所有还原如旧的建筑外层依然会涂上和原貌一样色泽的黄色“草泥”,在日光之下,老城依然会是金色的姿态。
阿热欧尔达清真寺,几百年以来没有进行过一次修复,依然华美如旧。在这处曾是喀喇汗王朝后花园的高台民居古城,这座清真寺由皇朝所建,为王朝贵族们所专用。
“九龙泉”的修复工作也被提上日程。而为了修复这处两千多年前传说有九眼泉水的王宫取水之处,不得不拆迁一大片民居。而即使被承诺还给宽敞的新居,依然有大多数老人们不愿意搬走。在喀什的几日,第一天有幸在旧沙俄领事馆见到了一场婚礼,最后一天则在高台民居见到一场葬礼。那些不愿意迁出的老人们,除了恋旧和去清真寺不再方便之外,还担心伊斯兰速葬时必须脚朝西平抬出门的习俗,在楼房狭窄的过道里无法遵循。“但九龙泉也是古迹啊,九处泉眼现只剩下五眼没有干涸,这个又必须得到保护。”九龙泉的景区经理望着几家无论如何也不搬走的“钉子户”,无奈地说。
头一天还围着头巾在清真寺周围的老城街巷里惬意乱逛的我,被告知在高台民居景区必须有向导,不然一定会迷路。高台民居从外观上看,似乎破破烂烂,然而走进小巷,就犹如走进了维吾尔族的风情画中。那些似乎以自由姿态随意建造的房屋和巷道们如同植物的枝茎自然地伸展蔓延,向高随意加层的楼上楼、楼外楼随处可见,所有幽深的巷道深处,有望着你的如深潭般的眼眸和民居大门上幻境般的艳丽色泽。只是,在幻境中唯一让你清醒的,是这座古老“皇宫后花园”斑驳墙壁上随处可见的标语:“零散朝觐是非法宗教活动”。只有在这时,如当地女人披裹头巾的我,才会想起在来之前,在微博搜索引擎里搜寻这个城市的名字时,结果是根据法律政策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闯入南疆这片中国国土上最后一片“异域”的旅行者,它深刻的优美,不可能以背包客式走马观花的走街串巷就能真正领略。如果你单单沉醉于喀什噶尔伊斯兰风情的民族画卷,不要忘却了在南疆的喀什地区,这片土地在1347年之前曾是佛教的圣地;如果你在阿帕克霍加家族墓地惊异于墓穴之外那连绵壮观的圣徒墓地,或许还能在图书馆翻阅到香妃优美动人的传说之外的历史,她所在的家族是这片地域历史上最黑暗最残酷的王朝……维吾尔族除了被多年来简单意象化的“能歌善舞,色彩斑斓”背后,有极为古老的突厥文化浸染和认知这个世界一草一木的信仰差异。
传说在高台民居的古巷中有一个秘密:凡是能够走通的巷道地面都以六角砖呈现;而方砖则暗示着不远处即是尽头。不知道老城秘密而冒失进来的异乡客,经常会迷失到晨昏颠倒。只是年复一年,曾在丝绸之路辗转的维吾尔族人,在世世代代中不断接受着历史光阴下无数次的变革,如同生老病死不可抵挡。喀什老城的人期待新世界里依然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期待所有的承诺可以被真正兑现。同时他们也只能如穆斯林先知曾在规劝信徒时所说的那样:顺应时代。在这个新世界的规则汹涌而来的当下,对于即将变成“喀什经济特区”的喀什噶尔,这似乎已经是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