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意大利的第一天下午，放下行李，在餐厅吃了点东西，就去了波多菲诺海角。出发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下毛毛雨，酒店的伞一下被借空了。下去得晚了些，却因祸得福，罗马飞热那亚班机上的邻座美女Nola热情邀请，整个下午都跟她挤一把伞。
波多菲诺是个典型的欧洲海滨小镇（相比之下，拉帕洛就是座小城），但又自有特色。由于拉帕洛号称全意大利富人第二集中的地方，所以紧贴它的波多菲诺遍地顶级奢侈品店就很自然了。难得的是，这些云集的名牌店没有丝毫奢靡铺张的架势，而是完全秉承了“小店”气息，不看门楣上GUCCI之类的名号，它们至多只是视觉上更精致一些的一开间小店。小店都开在镇上五颜六色的欧式民居底层，不扎眼，也不会破坏小镇的生活气氛。从每年的10月底开始，这里的旅游季告一段落，所有的店，吃喝玩乐，据说一律关张，要等到来年三四月份才重开。关门打烊的近半年时间，当地意大利人大概就全部用来享受生活了吧。
在镇上逛了许久，雨越下越大，对面山坡上隐约有古堡，但是大雨天不适合爬山，只得找了家面海的酒吧坐下来。雨时大时小，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而且随着风越来越大，一阵阵的雨也越来越猛烈。雨中的海角倒也别有风味。海鸥此起彼伏疾掠而过，淋湿的鸽子大模大样挤到人脚和椅腿中间避雨；厚厚的阴云层层叠叠地堆在海面上，周围低矮的群山烟雨缭绕。虽然错过了地中海的阳光，也算有另一番难得的观感。
那时候并不知道，第二天晚上还要来这个小镇吃晚餐。饭店在进镇的小路边上，占据了一幢大房子的整个底层，又用厚厚的塑料膜在室外搭出了一大片“阳光风雨屋”。虽然还是有些阴冷，但是前一晚骇人的狂风暴雨总算过去了，下午在La Spezia军港，甚至还享受到了此行唯一的一小时地中海阳光。
再到波多菲诺时，天色已经全黑。一桌十来个人，堪称五湖四海华人大聚会，除了3个来自内地，其他人都是从香港、台湾、新加坡飞过来，饭桌上国语、粤语、英语以及个别意大利语无拘无束地轮转混搭，哪个适合当下的表达就用哪个。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个在前屋自弹自唱了一晚上的意大利老头，忽然奉上了一曲生日歌。我吃了一惊，才记起这天是我生日，心想他们有人知道我身份证号，不会是要给我过生日吧。
还好，送上来的蛋糕与我擦身而过，刚巧放到右手邻座那位新加坡人面前。怪不得我们谈得来，原来他大我9岁，同一天生日。愉快地分享了他的蛋糕，并且窃喜于在座无人知晓我搭便车，也算过了一下生日。不过最令人惊喜的不是蛋糕，而是跟我聊了一晚上电影的香港某名表杂志总编Simon告诉我，这个波多菲诺小镇，应该就是安东尼奥尼拍摄《云上的日子》中“女孩与犯罪”一章的地方——约翰-马尔科维奇搭讪苏菲-玛索的那家小店，就是这里众多名牌小店中的一间，或许就在我们前一天避雨的咖啡馆旁边；而他一开始邂逅并跟随苏菲-玛索的小路，大约也就是通向山坡上的古堡、修道院和灯塔的几条小路之一。600年前让彼特拉克在此诗兴大发的，也是差不多的景致吧。
出门时再次打量夜色中静谧的小镇，果然多了几分眼熟。
回来后，翻出文德斯那本《与安东尼奥尼一起的时光》，果然在第31页查到：“11月份〈1994年〉在波多菲诺，‘女孩与犯罪’一章，由苏菲·玛索和约翰·马尔科维奇主演。”这么说来，安东尼奥尼和文德斯差不多就是15年前的这个时候，在波多菲诺拍的电影。连天气都很像。第39-43页：“〈11月4日〉下午。在波多菲诺海边的一家小服装店拍内景……稍后，电闪雷鸣。到最后雨下得比昨天还大。”第44页：“〈11月5日〉天气终于好转了些；仍是多云，但至少不再倾盆大雨。”第58页：“根据预报，那几小时的阳光将是一段时间内的最后一次。外面又劈头盖脸下起雨来，大风在旅馆周围怒号。”第62页：“下午米开朗基罗要拍第一章的最后一场戏。旅馆后高处的塔被提出来讨论，还有山腰上一条可以鸟瞰波多菲诺港和地中海的小路。”第64页：“实际上别有太多阳光对电影反倒是件好事。要是这个故事遇上这样的阳光，就该变成一个俗气的爱情片了。雨和暗淡的光线对米开朗基罗和阿菲奥更有帮助。”
实际上这本书的33-66页，讲的都是文德斯和安东尼奥尼一起在波多菲诺拍摄“女孩与犯罪”那段的事。去以前压根没想到，否则就可以去寻找那家服装店、那座塔——虽然最后它没进入成片；那条通向苏菲的家的小路，以及那间拍摄“像出生时般赤裸”的床戏的小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