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春天充满生机与欢庆的味道。来到这个春天最令人狂喜的瓦伦西亚,打开通往欢乐的入口。瓦伦西亚人的法雅节是以凤凰涅盘、死而复生的精神来庆祝的一个节日。他们庆祝的是春天,是为新生命的诞生而狂欢。当近千座造型各异的法雅在烈火中燃烧时,震耳的焰火宣布春天的到来!
对于曾遍访西班牙传统节庆的我而言,法雅节还是让我大吃一惊。准确地说是瓦伦西亚人让我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男女老少穿上珍藏的传统服装投入节庆?他们欢快的表情告诉你,他们是如此享受这一年一度的古老节庆,以至于我很担心当他们脱下了节日的盛装后能否再回到日常生活中去。然而,愉悦和欢庆并不是法雅节的全部,震耳欲聋的鞭炮和燃烧法雅的烈焰更往这个节日里注入了狂热。我是在法雅节的鞭炮表演上才理解了什么算震耳欲聋、地动山摇。当我目睹制作精美的法雅被烈焰吞噬时我才恍然,瓦伦西亚人真是特别,塞维利亚的“四月集”固然热闹,潘普罗纳的“奔牛节”确也疯狂,但只有瓦伦西亚人是以凤凰涅盘、死而复生的精神在庆祝一个节日。因为他们庆祝的是春天,是为新生命的诞生而狂欢。
出租车在接近市中心时遇上了路障,很快又被警察“赶”上了一条岔道。司机一边看表,一边猛按喇叭阻止了一辆试图挤到我们前头的私家车。他回头对我笑了笑说:“其实我是个随和的人,但每年的法雅节都让我发疯!满街都是不认路的外地人。你还不知道哪一条路会被关闭!”
我要去的是瓦伦西亚老城中的圣母广场,下午4点那里将举行盛大的献花仪式。我早早便让酒店前台叫了出租车,哪曾想上车兜风45钟后我依旧还在目的地外围……眼看时间不早,街上的人潮中更出现了许多身穿华丽传统服装的男女老少,不用问,他们肯定是去参加献花的。我顾不上再多想什么,拔腿冲进密集的人群。
每年春天的法雅节(Las Fallas)是西班牙瓦伦西亚地区最着名的传统庆典。有关法雅节的来历我手头的几本旅行指南上却说法不一。后来我请教了瓦伦西亚旅游局的陪同,这个小伙子很权威地告诉我,法雅节毫无疑问起源于中世纪,但令人信服的起因大致有两种说法。其一,昔日瓦伦西亚人春分前夕将旧家什抬上街头焚烧,以熊熊烈火迎接春天的到来,久而久之,演化为节庆 。而另一种说法是瓦伦西亚的木匠为了告别冬天,在春天来临前将作坊里放置蜡烛的木烛台付之一炬。当地木匠们的这一习俗,后来演变成了圣约瑟夫节,纪念耶稣的养父、木匠们的守护神圣约瑟夫。法雅节是由这一节庆演化而成的。不过,现代瓦伦西亚的法雅节却是一个世俗的节庆了。而瓦伦西亚人过节时也不再焚烧蜡烛台和旧家具,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建造巨大的人偶,在节日里付之一炬。这些人偶,就称为法雅。
我找到圣母广场时献花活动已经开始,鼓乐声中一队队身着当地传统服装的男女老少们正列队进入广场,将手上的鲜花恭敬地献给广场中心那尊巨大的圣母像。我曾有机会亲临西班牙南方的多个传统节庆,安达卢西亚妇女那艳丽奔放的百褶裙曾给留下了深刻印象。相对于此,瓦伦西亚妇女在法雅节上展示的却是另外一番风姿。首先,妇女们的发式都梳理得独特精美。除了佩戴西班牙传统的蕾丝曼提雅,她们两鬓的头发都梳理成两个“圆盘”,“圆盘”以特殊的发簪和发卡加以固定。据说这种只有过法雅节女性才会梳理的发式做起来极其费时费事,很多女性在节日期间为了保持自己美丽的容貌,每天都以坐姿睡觉。
法雅节的传统女装是裙服,它们多以色彩淡雅的绣花绸缎裁制,裙服配有精美的蕾丝前摆或披肩,而讲究一点的人还会配其他色彩的绣花上衣。而这种裙服的显着特点则是它那巨大的裙摆,它将巴洛克式的华贵气息赋予了每一个穿上了它的女人。我望着身边的一对盛装的母女问道:“这样一身装束是不是很贵啊?”年轻的母亲让女孩转身朝我站定,随后告诉我:“她的裙子和上衣都是绣花丝绸的。这两件就值两千多欧元。”我发现她的裙服更加漂亮。然而她却掀起肩膀上的一条黑色蕾丝披肩说:“这是我母亲年轻时用的,现在留给了我。它是无价之宝。”相对于女子服饰的华美富贵,瓦伦西亚的传统男装却是坎肩、背心和包头布唱主角。尽管其造型和色彩也很独特,但男士们穿上后总像走卒贩夫,完全成了贵气十足的女士们的配角。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瓦伦西亚的男人们说,法雅节是一个女人的节日。
献花活动的全称是“向无助者的圣母献花”(Flower Offering to Virgen de los Desamparados)。“无助者的圣母”是瓦伦西亚的保护神,其上部为圣母与圣子的头像,头像以下部分是特别设计的空心木架,人们献上的鲜花,在经过挑选后被送上攀爬在木架上的十几名男子手中,他们根据事先预设的色彩和图案,将成千上万朵鲜花仔细插排在圣母像上。长达两天的献花活动结束后,圣母像就披上了一身美丽的鲜花外衣。巨大的“鲜花圣母”是法雅节期间瓦伦西亚市最吸引游人的景观。
向圣母像献花的活动从下午4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天黑后仍在进行。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项短暂的仪式,哪曾想不仅时间持续得很久,献花活动的规模之大也彻底出乎我的预料。天黑以后,排在广场外几条街道上的鲜花队伍依旧一眼望不到头,感觉上像是全瓦伦西亚的老百姓都来献花了。这场规模庞大的献花活动一共要持续两天。我心里暗自思量:瓦伦西亚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花献呢?陪同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丢过来一句话:“法雅节年年如此,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他这么说,我完全相信。
我面前正是一座让人惊叹的法雅,名为“向天堂航行”。它高达22米,需仰视才能见其全貌。主体是一座鲜花盛开、天使围绕的仙山琼阁,造型精美,细节繁复,令人不禁惊叹。整个造型顶端有一位半卧半靠的美女正冉冉升天……若不是她头顶上正悬着一轮红红的烈日,若非美女赤身裸体,她还真有点嫦娥奔月的意境。有趣的是这座法雅所代表的社区,竟然是当地的耶路撒冷修道院。看来平日里清心寡欲的神父修女,至少在法雅节期间对世俗的欲望和美艳还是宽容的。
我原本以为法雅节只是节日名称,后来才知道节日期间展示在街头的那些个头庞大、色彩艳丽、造型奇特的人偶群像也叫法雅。节名其实是从那人偶的名字发展而来的。
说到法雅,它们造型各异。主题也不尽相同,有的针砭时弊、讥讽名人政客,有的颂扬爱情,展现传统寄情未来。瓦伦西亚人的喜怒哀乐、幽默感、世界观由他们建造的法雅可窥一斑。不过,抛开主题不论,法雅的主角多是体态表情夸张的人物,卡通感与惟妙惟肖的细腻刻画相结合,会让每个参观者忍俊不禁。我以为法雅就是指那些人物、动物的造型,后来才知道它们其实叫尼诺。几十上百个尼诺为了一个相同主题而被安置在一起,就叫法雅。
每座法雅均由专职的艺术家和工匠共同完成。制作法雅的艺术家,一定要具备无穷的想象力和一个对艺术的直觉,才能成为合格的法雅人(Fallero)。这些艺术家从小就在特别的学校里学习怎样创造,每个法雅人也都是需要政府认可的。这个特点,使法雅的制造脱离工艺品而达到一种艺术的境界。这些能工巧匠通常受雇于瓦伦西亚市的不同社区和团体。法雅的制作费工费时,据说一座普通规模的法雅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方能制成,大个头的建个一年半载也不稀奇。因此,建造法雅的工匠、艺人通常都是专业人士。法雅建成后便代表该社区参加当年的法雅比赛,若能获得前两名的荣誉,不仅设计、建造法雅的艺人们名声大噪,整个社区的民众们也都脸上有光。“向天堂航行”正是今年的冠军作品。
后来我参观了瓦伦西亚的法雅博物馆。这才了解到,原来设计制作了今年冠军法雅的艺术家帕寇-洛佩斯(Paco Lopez)与亚军的创造者佩莱-贝那斯(Pere Baenas)都是当地才艺卓着、大名鼎鼎的法雅艺术家,难怪他们具有把持巨作的功力。
昔日的法雅多以木材、纸板为主要制作材料。如今法雅的规模越建越大,因此泡沫塑料、纸浆这类轻质材料逐渐取代了木材成为主角。这些“建材”不仅质轻,防水而且易燃。因此,有些法雅几乎90%均以泡沫塑料建造。不过,归根结底,无论今天的法雅还是昔日旧家什、破烛台,最终付之一炬才是人们建造它们的根本目的。我每每看着这些巧夺天工的法雅,想着它们难逃化为灰烬的命运,心里总觉得有点可惜。对于外人的欷歔,瓦伦西亚人自有一套理论,他们认为万物诞生皆有目的,法雅就是为了能被烈焰吞噬才诞生的。一把火烧了它,没什么值得惋惜的。听上去很哲理,也很豁达。后来我知道,建造法雅时有一个习俗,即每建一座大法雅,人们同时还会造一座“迷你版” 。节日期间大小两座法雅会相伴左右陈列在街道上。每年法雅节上评选出法雅冠军后,它的“迷你版”就会被保留。而另一些建造精美的法雅,其局部也会被保留下来,珍藏在当地的法雅博物馆里。
法雅节时的瓦伦西亚真是越晚越热闹。市中心的许多街道都用成千上万盏彩色灯泡装饰成了明如白昼的“灯街”。“灯街”里人潮汹涌,大小法雅前也围满了参观者。
“鞭炮表演”(La Mascletà)是法雅节上的重头戏。节日期间每天下午两点整,不同的社区以法雅像设置点为中心,大放烟花爆竹。一时间瓦伦西亚城中爆炸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不过,法雅节结束前在市政厅广场上要举行一场大型“鞭炮表演”,与其相比,平日里的鞭炮秀真可谓小巫见大巫。为了这场大型“鞭炮表演”,市政厅广场上几天前便圈出一片空地。四周加起高大的铁网,严禁任何无关人员进入。空地中间搭起了一片一人高的铁丝支架,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鞭炮便悬挂在这些架子上。
下午2点,市政厅大楼阳台上的法雅小姐大声宣布“鞭炮表演”开始。我们面前八名顶着防护盔,戴着隔音耳罩的大汉,逐一按动架设在他们面前的电动起爆器按钮,那架势绝不是放鞭炮而是在执行大型爆破任务。随着起爆器的按钮被逐一按动,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开始响起。起初它们都是单一的轰响,紧接着便是连续不断、排山倒海般的爆炸声。随着爆炸时间的延续,爆炸声的分贝越来越高,我脚下的大地开始摇晃,一阵阵冲击波猛烈推着我的身体,我不得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弯下腰去。我当时还想,这种声响可比我听过的任何爆竹的威力都大啊。可不一会儿,我就觉得自己被震晕了,身体如灌了铅般沉重,耳中除了鼓膜的阵阵巨痛,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只有一股股升腾的浓烟和强烈的火药味在提醒我,鞭炮表演依旧在进行之中。
忽然间,一切戛然而止。一阵短暂的静默后我又听到了人声,原来那些鞭炮终于放完了。此时,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阵阵酥麻,脑袋里隆隆作响,衣服上满是火药味。感觉不像看完了一场鞭炮表演,倒像遭遇了一场地毯式轰炸。烟雾散尽,我看见原来站在对面的西班牙通讯社EPE的摄影师,他一边看着相机屏幕上的图片一边对我说:“这里头一半的照片都不是我要拍的,是爆炸的震动帮我按下了快门。”在场的人都跟我一样,见证了自己一生中威力最大的“鞭炮表演”。而瓦伦西亚人借助爆竹所抒发的节日热情,更是未能亲临法雅节的人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
烧法雅是法雅节的谢幕仪式,一尊尊造型独特的法雅被一把把烈火烧为灰烬后,当年的法雅节便告结束。从西班牙各地赶来看热闹的游客们随即打道回府,而当地社区的能工巧匠们则为建造来年的法雅开始抓耳挠腮,尽管再漂亮的法雅也摆脱不了付之一炬的命运,但瓦伦西亚人却不会因为它们的最终命运在制作上掉以轻心。我的向导就说:“只有看到烈火中的法雅,你才会觉得它们原来是有生命的。”这句他随口一说的话却让我思考良久,总觉得弦外之音里隐含着奥秘的生死哲学,烧法雅是否也体现了瓦伦西亚人的生死观呢?不过,向导却说我多虑了。他说,烧法雅就如放炮,图的其实是热闹。
法雅节结束日的傍晚,城里一些社区便开始焚烧自己的法雅了。当晚我们有幸被安排在市政厅顶楼,一睹焚烧市政厅广场上那座大法雅的全过程。这尊法雅尽管不是当年法雅节的最佳作品,但它被焚烧却是节日谢幕的标志。因此,下午四五点钟大批游客便朝市政厅广场聚集,傍晚时分这里已经成了人的海洋,而此时距午夜的点火时刻还有整整六七个小时之遥。那些一边享受着啤酒一边随着便携音响起舞的人们告诉我,眼前这六七个小时的等待,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又一次兴高采烈的狂欢。
将近午夜时分人群中开始发出阵阵欢呼,想必大家的啤酒已经喝得差不多,开始催促压轴戏登台了。此时,消防队员在法雅四周布置到位,数根消防水管全部接通,胀鼓鼓的水管似大蟒蛇般爬满了法雅周围的地面。忽然,市政厅广场上的灯火全部熄灭,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变得鸦雀无声。这时法雅造像边炸响了一串鞭炮,它引燃了法雅周围悬挂的一排排焰火,再次照亮了黑暗中那巨大的人偶。点燃了焰火的鞭炮,又一路噼噼啪啪燃进法雅体内。在短暂的几秒钟静默后,火苗从人偶的胳膊、肩膀上射了出来,接着一团大火冲出了人偶的天灵盖,这个一身农夫打扮、满脸滑稽笑容的人偶,霎时变成了一只头顶喷火的怪物,景象甚是怪诞。随着火势的蔓延,整个法雅开始被厚重的烟雾包围,我只能在隐约的火光中依稀见到那张奇怪的笑脸。而人偶的表情在烈焰的映衬下竟然开始出现变化,忽明忽暗中显得栩栩如生……我忽然想起向导的话。看来烈火中的法雅真会显现出一种神奇的生命迹象。
当烟雾散开时那笑容可掬的人偶已经彻底被烈焰吞噬,我们所能看到的就是熊熊燃烧的一堆大火。我面前的天空上飘舞着法雅燃烧产生的灰烬,一阵阵热浪烘烤得我睁不开双眼。我所在的位置至少距离燃烧的法雅有百米之遥,可见法雅燃烧时产生的热量可观。终于,法雅的“皮肉”全被烧完,烈焰中只剩下支撑法雅的骨架了。看着巨大的人偶被火焰逐渐吞噬,一个个燃烧、倒下,直到最后化为灰烬,让人觉得着实惋惜,不少女孩甚至伤心落泪。不过,更多的人在欢呼,有的在乐队伴奏下跳起了舞。瓦伦西亚人送走人偶,迎来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