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泉州一家宾馆茶座,就着悠扬乐声和酽酽茶香,本报记者专访著名翻译家周克希,听他讲翻译背后的酸甜苦辣,讲他的作品,讲阅读,讲人生。
谈翻译:毅然改行 “只因为热爱”
1980年,周克希通过英语考试后,准备应选去英语国家进修。正在这时,巴黎高师给了华东师范大学一个进修数学的名额。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约翰·克里斯朵夫》中奥利维埃被高师录取时欣喜若狂的情景,于是他主动争取到了这个名额。正是在巴黎高师,他与普鲁斯特最初结了缘。
“在法国期间,我与一位学文学的法国朋友闲聊时,说起各自心目中最好的文学作品。我说了曹雪芹的《红楼梦》,对方则不假思索地提到了普鲁斯特的这部名作。”周克希告诉记者,他当时读了一点普鲁斯特的原文,只觉得普鲁斯特的长句看似冗长,实则有着微妙而细腻的美感。
周克希从小就喜欢看书。法国之行,尤其是对普鲁斯特的“崇拜”,触动了他少时不经意间埋在心里的文学种子,种子慢慢地萌芽了,让他觉得人生道路宽广得很,改行做自己喜欢的事并非大逆不道。
1992年,周克希辞职,到上海译文出版社当上了一名普通编辑。
“当时,十个朋友中有九个半劝我别改行。有个最好的朋友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你在师大还有什么不好的呢?不要作了。可我这回没听朋友们的劝。我听从了内心的声音,开始了第二次人生。”周克希爽朗地笑了。
谈作品:“只为找到怦然心动的美”
常有老同学问他,该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时候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孜孜矻矻地翻译呢?
周克希的答案是四个字:欲罢不能!
19年前,《追忆似水年华》中译本风行中国。周克希是15位译者之一。
2003年,周克希决定“作一次尝试,看看独自一个人是否能在翻译普鲁斯特的路途上走上一步、两步,甚至三步。”他开始单独翻译此书第一卷,并将书名改为《追寻逝去的时光》。
到现在,周克希翻译并出版了此书的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和第二卷《在少女花影下》,目前第五卷《女囚》也已翻译过半。
面对记者关于“为什么要重译《追寻逝去的时光》”的发问,周克希回答:
“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改行的,所以特别想做好翻译这件事。人一辈子总想找一件值得做的事情,翻译《追寻逝去的时光》就是值得我用后半生去投入的事。”
周克希现在每天的翻译工作一般是这样的:先拿起原著,看看今天要翻译哪部分内容,然后要如狮搏兔般全神贯注地琢磨原著。比如说,一天如果翻译四个小时,那我会花两个小时琢磨原文的长句(长句是普鲁斯特的特点),读出语义群(相当于中文的“句读”),理清从句、插入语和其他独立成分的关系,辨别每个代词的指代。一个代词,可能是“他”或“她”,也可能是“它”,不少好汉就栽在了这上面。
他说,这种过程是一个艰苦的过程,甚至心里会发憷。今天怎么又要看这么难的东西?但你要想办法克服、逾越语言的障碍。克服了,逾越了,你就会觉得普鲁斯特确实是了不起,同时自己会有些小小的成就感。
“那些无比美妙的东西,往往有层坚壳裹着似的,要使劲打开壳,才会惊喜地发现里面闪光的内容。”
谈阅读:“好作品能为自己说话”
周克希来泉期间,与泉州一些年轻读者举行了见面交流会,他深为他们充满活力、充满热情而感动。
他说:“那是对文学的热情。而有了这点,就算他们现在不看都不要紧。《动物庄园》的作者奥威尔说过,”好作品应该能为自己说话,否则就不是好作品。“我相信,只要阅读的热情不泯灭,早晚总会倾听到一本本好作品为自己说话的声音。”
关于阅读,周克希有几个建议:
引导阅读讲究“润物细无声”。
一是家庭引导。父母对孩子的引导往往是这样的,你跟他说,这是好东西,你一定要看,这时孩子可能反而不愿看。你所要做的,是为他创造一定的条件,比如把书放在他身边,说不定哪天他就拿起来看了,就迷上了。做父母的自己爱读书,爱看好作品,自然会对孩子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二是学校、社会,如同这两天举行这种读者交流会,也是一种引导。不必过于刻意,而应该想办法创造良好的环境、条件、氛围。“一旦种下种子,只要哪一天土壤、温度适宜了,它就会发芽的。”
试试定时阅读法。
像《追寻逝去的时光》这类散文式的小说,你不一定要一页一页地往下看,不妨,就采取“翻到哪页看哪页”的方式,然后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我就看15分钟试一下,反正这一点时间我还耗得起。
这样一来,说不定你会愿意再多看15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也说不定这次你看了15分钟就放下了,但下次心情合适的时候,你又会想起这本书,又会再去看。每个人爱读的书,不必是一样的。就像有些人会觉得莎士比亚很伟大,可是托尔斯泰的书就是不爱看。
让你信任的人推荐书。
哪些书值得买?怎么选购?有的人会认品牌一样,认人文、译文等大出版社,有的会认有名的或者熟悉的译者,这些都是办法。但更直接有效的方法,是“让你信任的人推荐”,并逐渐训练、培养自己的判断力。这个办法更适用于现代外国文学。
你可以上网,看看你信任的作家对那本书的评价或者他推荐的书籍。如果你阅读积累到一定程度,有一定的辨别能力,你就可以站在书店里,一本本地翻过去,看看自己是否读得下去,可以的话就不妨买回去读读看看。
谈好书:“我喜欢被感动”
“我喜欢被感动,喜欢心底最柔软的部位被触动的那种感觉。这是从青少年时代就有的偏爱,恐怕要改也难了。”周克希说,《史记》作品的雄深雅健,归有光散文的温润蕴藉,都给他留下过很深的印象。当代作家中,他偏爱汪曾祺的散文。他说,汪曾祺的散文恬淡、潇洒、飘逸,而又处处见真情,“我有时想,对心仪的作家心慕手追,也许正是避免翻译腔的办法”。
他还说,还有一些书,在青少年时代就感动了他或以激越的情感,或以淡淡的哀愁,或以其睿智,或以其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