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增顺:编审,1975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曾任高等教育出版社办公室主任、出版部主任、副社长、副总编辑、总编辑,兼任全国高等学校教学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音像协会副会长、中国编辑学会青年编辑研究会副主任、中国教育国际交流学会理事、中国图书评论学会理事。1999年入选新闻出版总署“出版行业跨世纪专业技术人才”。2000年被评为“第三届全国百佳出版工作者”。
记者:我曾经采访了数十位出版社社长,您是我采访的第一位总编辑。长期从事编辑工作,现在担任国内知名出版社的总编辑,您能否评价一下总编辑工作的苦与乐。
张增顺:我在出版社工作已30年,进领导班子15年,担任总编辑工作8年。我一直在想,总编辑应该做什么?他与社长是怎样的关系?我认为,做一位领导,首先要到位,但不能越位,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社长与总编辑之间的关系一定要搞清楚。总编的位置在哪里?首先他是班子成员,其次,他要积极协助社长工作,第三,他要对编辑业务负全责。社长与总编还存在另一种关系,社长是集中大家智慧、描绘出版社蓝图的总设计师,总编辑是具体细化这个蓝图的工程师,也是落实班子决议的执行者。明确了这个界限,我和社长的配合就非常默契,而这种默契是出版社发展和制胜的法宝。
从事编辑工作多年,其中的酸甜苦辣我都品尝过,对此有深刻的体会。作为一名编辑,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工作中取得成绩,高教社这几年获奖图书比例很大,这是出版社每一位责任编辑努力的结果。作为总编辑,当我代表出版社上台领奖时,是我最兴奋的时候。高教社取得的成绩是大家的,而作为出版社领导的智慧,主要体现在对整体工作的驾驭和把握能力上。
作为常人,我也时有郁闷,常有压力。什么叫领导,我理解无非有两层含义:第一,出了问题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第二,出版社作出决策后需要领头人。作为出版社总编,要想创品牌,必须抓质量,抓质量就会涉及到一些部门和个人,就要适度控制出书的规模和速度,这样往往会得罪人,得不到应有的理解。我一天的工作不止8小时,中午也常常有人来找,本来工作很累,又加上一些同志不理解,就会感到委屈,但我会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我时常告诉自己:谁让你当领导,你要是不在总编这个岗位上,就不会有人找你。想到这儿,我就会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快抛在脑后,又精神抖擞地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去。
谈到高教社的国内著名和国外知名地位,作为总编辑更感到有压力。我认为高教社不是我们个人所有,是国家品牌,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有义务来维护她,爱护她,支持她。我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责无旁贷,这也是压力所在。
记者:一流的选题、一流的编辑,造就一流的图书。而目前浮躁之风侵染了出版界,由于利益驱动,造成伪劣图书泛滥的倾向,您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张增顺:出版人应当有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和高尚的职业道德感,出版伪劣图书就是缺失责任感的表现,也是出版界的一种腐败现象。伪劣图书的出现,从根本上讲,隐含着一种利益驱动。从大的方面讲,我们必须明白,中国的出版业是国家的出版事业,是喉舌,与国外出版业最大的不同是审批制,有主管主办单位,社长和总编辑由上级主管部门任命。国家把出版这块重要阵地交给你,你有责任守住它。从小的方面讲,你得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对员工负责。凡是出问题的出版社大都是失控,主要责任人就是出版社领导。作为一个出版人、文化人,国家赋予你社会责任和政治责任,遵守职业道德是最起码的要求,否则,你就没有必要站在这个位置上。
至于个别出版社买卖书号,这也是责任感缺失的表现。责任编辑在出版过程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我认为责任编辑应更强调责任二字,一定要树立五种意识,即:政治意识、大局意识、责任意识、阵地意识、忧患意识。我经常告诉员工,不要陶醉于工作中取得的一点成绩,要有忧患意识,人在福中要知福,要居安思危,居小危思大危,居危更要思危。如果编辑人员从思想上解决了这些问题,具有责任意识、大局意识和使命感,他就不会去做唯利是图的事情了。目前,买卖书号问题之所以很严重,就是没有从思想上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在一次社长培训班上讲课,谈到“初生牛犊不怕虎”时,我举例说,一些刚进出版社的领导,觉得干出版没什么大不了的,进社一两年体会不深,三四年就感到做出版责任重大,再干几年,就会变得更加谨慎,好像整天坐在火山口上,又如履薄冰,这一点我有很深的体会。
记者: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出版社的国际竞争将十分激烈,出版人职业水平的标杆不只是国内的,还应有国际的标准。如何评价出版人素质,这个问题您最有发言权。
张增顺:在一次电视节目采访中,主持人让我谈编辑应具备怎样的素质,我当时没讲什么大道理,只讲了动和静的辩证关系。我认为,一个好的编辑必须具备两种素质,那就是静功和动功。静功指的是编辑案头的基本功,而现在,许多年轻编辑心态浮躁,认为自己是硕士、博士、博士后,认为编辑工作没什么深奥之处,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倾向。学位只能代表你在该学科的学术水平,而不能代表你的编辑业务水平。所以,不管你的学历高低,进出版社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进行编辑业务培训,从去年4月开始,我社新编辑一律实行双导师制,社内导师负责指导新编辑的出版业务知识,此外还要聘请一位高校教师任导师,编辑要随导师听课助教,及时了解学校教学改革和科研动态,并与教师一同研发教材、研究市场。前不久,我们社出版了《李岚清音乐笔谈》一书,这本书是对编辑基本功的一次考验,要求业务水平绝对过硬,通过这本书的编辑加工,几位年轻的编辑深有感触,切实意识到自己编辑业务水平的不足,所以,我认为对编辑的培养没有实际工作的锻炼是不行的。
编辑工作是出版社工作的中心环节,编辑人员是出版社产品的设计师,你要提出设计思想,提出图书出版过程各个环节中需要注意的地方,这对编辑的综合素质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一般来说,没有5年的功夫是培养不出一个合格的责任编辑的,没有10年的工作积累,是做不好一位编辑部主任的,这话可能有点绝对,我要强调的是编辑必须具备过硬的静功。此外,动功也不能忽视。现在的编辑不同于以往的编辑,以往出版社没有那么大的经济压力,而现在,不仅要求编辑出好书,还要求你具有面向市场、驾驭市场的能力。其实,对“编辑应具备怎样的素质”的争论由来已久,改革开放后的80年代初,出版界强调编辑应当是研究型的,到了80年代末,随着市场化程度的提高,又开始强调培养编辑面向市场的能力,目前,对编辑的评价有了更新的内容,认为编辑应成为复合型的出版人才,即动功、静功要兼而有之。
记者:在出版改革日益深入、市场竞争愈演愈烈的今天,靠多品种、多渠道垄断经营出版的时代正在被以读者为中心、个性化竞争所取代。在这个背景下,高教社提出要由以往的“教材产品的制造商”变为“教学内容的服务商”,这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张增顺:这句话是刘志鹏社长提出来的。这种提法与高教社的“植根教育,服务社会,走向世界”的办社宗旨分不开。“植根教育”意味着高教社生产的所有产品都要满足学校的需求,满足学校教学改革的要求。近年来,我国的大学本科教学改革的力度很大,既有学术研究型本科院校,也有应用型本科院校,还有许多二流、三流的学校及大众教育,如果按照以往的一本书去服务,显然不行。所以,遵循办社宗旨,要求出版物要适应市场,适应教学需要。从服务的角度讲,提出以客户服务为中心的个性化服务方式,不同学校配备不同的教材版本,特别是职业教育,由于专业地域不同,需要出版模块化教材,或活页出版和即时印刷,这一点国外已能做到,我们也在尝试去做。第二方面,由过去单一教材到教学资源库,使得多种媒体、多种素材自由组合,这是理念上的转变,我们现在已开始涉足,效果不错。可以非常自信地说,目前,高教社出版的大学教材完全可以与国外的教材相媲美,我们不仅有纸介质教材、电子版教材,同时还有网络平台支持它。每门学科后面,都有一个网站,聘请专门的教师作支持,我们所出的本科教材的个别学科从形式到内容都比国外还要先进,如由清华大学范钦珊教授撰写的《结构力学》一书,在结构体系、内容、写作形态等方面都超过国外同类教材。还有国外引进教材,我们在进行大量调研的基础上,针对国内教学需求、学生背景、经济承受能力,借鉴国外教材中先进的理念,辅之以国内的案例,在全国选择最好的教师参编,使之本土化。这样做既满足了国内高校教学的实际需求,又扩大了教材的影响力。由于市场的扩大,国外的出版商和作者也很满意。本土化后的双语教材成为高教社教材的一大亮点,也是我们实施精品战略的重要部分。
记者: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出版社内部也作了较大调整,经过近三年的探索,出版社显露出迎接挑战的鲜活生机。作为总编辑,您认为现有的编辑部门整合与原有的编辑模式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张增顺:编辑部门整合是出版社改革的产物,2001年我们将过去的编辑室调整后,成立了责权利分明的十几个内部分社,每个分社都是相对独立的市场竞争主体和利润中心。今年,我们又作了进一步调整,将十几个分社扩展为二十几个分社,分社之上建立理工、文科、中职、高职、外语、学术六大中心。此外,还有考试分社和教师教育分社。这种改革的最大特点是市场化程度提高,既有利于市场细分到业务经营单元,也利于出版社内部资源的整合和各部门间的有效协调。现在的中心就是未来出版集团下面的出版社,这种机制更有利于按照现代企业制度运作。中心下属的各分社按照“全面预算管理”的思路对其投入产出算得非常仔细,这种模式也是高教社未来发展的趋势。
编辑部改革后的最大体会是:过去是我催他们,现在他们催我。整合后的每个部门都有具体的任务指标,中心主任对其中心负责,分社社长对其分社负责,压力这样层层传递更有利于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这几年,大家好像刹不住车,拼命地工作,心劲儿很足。目前,我要做的工作就是把握导向,监管质量,负责规划,抓重点图书出版,协调全社出书过程出现的问题。总编办的工作就是要为中心提供服务,在服务中加强管理。同改革前相比,我用于考虑出版社宏观发展的时间更多了,这一切为今后高教社集团化发展作了很好的铺垫。
记者:从1954年建社至今,高等教育出版社走过了50余年的发展道路。目前,她已成为出版学科完备、产品内容齐全、引领教育出版潮流的国内知名大社名社。作为总编辑,您认为高教社目前正处在一种怎么样的阶段,下一步的总体构想如何。
张增顺:高等教育出版社这一届领导班子是2001年组成的,成立后即制定了未来10年的发展规划,明确提出了“一个目标,两个战略,三步走”的总体发展思路。具体为:第一步,搭框架阶段(2001~2002年);第二步,打基础阶段(2003~2005年);第三步,腾飞阶段(2006~2010年)。近几年,高教社真正实现了快速发展,下面一组数字就很能说明问题:2001年9亿码洋,2002年12亿码洋,2003年16亿码洋,2004年18亿码洋,2005年目标是20亿码洋。要想腾飞,关键是打好基础,高教社通过50年的发展和积累,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为未来5年的腾飞作了充分的准备,我们正在着手制定未来5年发展纲要。
高教社要做大作强,任务还很艰巨。按照“一体两翼”的办社宗旨,我们已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刚才谈到的编辑部门整合是一翼,严格按照新闻出版总署的要求去做,不能市场化;而另一翼,把经营性业务部门市场化运作,比如发行、影像制作等,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改革就是一种探索,高教社在改革中也很艰难,但不能等待,不能停滞不前。我认为,无论怎样改革,思想认识首先要到位,要对国内外的出版形势分析透彻,尤其要在人、财、物方面作充分的储备。高教社事业的发展需要大批高素质的出版人才,我们正在通过几种方式培养和引进人才,如鼓励员工在职培训,优秀者可以攻读MBA、EMBA,此外,还从社外调入一批专业人才,这是一种战略储备。近几年高教社发展很快,我们进行了基础建设工程,先后修建了两栋出版大楼,这是物的支持。搞现代出版,技术平台非常关键,2003年,我们顶着很大压力上了ERP,平台所用软件是德国SAP,当时有人认为上了肯定找死,不上等死,我们硬着头皮也要上。两年多的实践证明,这个管理平台提升了高教社的管理水平。最近,我们和中软公司、北大方正合作,又启动了一个内容管理平台,就是将所有的素材、资源放到平台上,便于有机组合。最近,在实施全面预算管理的同时,又启动了全面质量管理。有了管理平台、管理手段、管理方法,这为高教社的下一步腾飞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记者:在进行这次采访前,我几乎找不到您的有关宣传资料。交谈中,深感您对出版事业的执著精神和质朴务实的工作作风。作为资深出版人,您能否给自己下个评语?
张增顺:这个评语不好下。我是学物理出身的,大学一毕业就进入出版社工作,一干就是30年。大凡学物理的人办任何事情都要讲逻辑思维,总要考虑前提、过程和结果,我也不例外。我可以长时间地考虑一件事,一旦想好了就马上去做,没有结果的事轻易不做。做一位出版社领导,每天都要考虑许多问题,每天都要遇到新的问题,并解决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就是创新的过程,它会触发你许多新的思路。
历史造就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性格和做事方式,那就是务实求真,说得少,干得多。我做了大半辈子编辑工作,不需要靠某一件事或某一本书为自己扬名,而是需要长期经验的积累和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我这个人不太爱张扬,但不说不等于没有想法。我很喜欢一篇题为“水滴石穿,润物无声”的专访,这八个字蕴含的就是我所追求的那种勇于探索、甘于奉献的出版人精神,这种精神很符合我的人生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