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互联网界,古永锵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笑容可掬,待人热情,性情温和,但他的客气中有一种距离感,他的诚恳态度及玳瑁眼镜把自己的内心隐藏得很深。鲜有人见过他失态,一位高管听他撂过最狠的一句话:“我要是脾气不好的话,一定当场让你们走人!”然而,回到征战了16年的北京,他的和蔼可亲中带有一种压力和感伤。
这又是一个励志版的商业故事。古永锵赶了大早(他和茅道临等人最早一批回国做风险投资),潜伏数年(在搜狐给张朝阳当CFO及总裁),大器晚成(四十岁创业),终成正果(优酷是第一家在美独立上市的视频网站)。他可以唱“老男孩”这首歌了:“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
能成为2010年赴美IPO的40家中国公司之一,再理性的人也会由衷喜悦。尤其是比起第一次的“流血上市”体验,古永锵这次愉快太多了。2000年7月,搜狐在纳斯达克崩盘之前上市,“我跟老张两个人站在演播室里,还没等高兴,就看着股票往下跌……”他记忆深刻,当年8月(他生日)生了一场大病,跟太太去大连休假。
一晃十年过去,互联网的美好时光又回来了。古永锵赌对了。“经过了泡沫的洗礼,中国互联网从小学升到了中学,我们现在是第三波,三网融合的一波。”他还记得,1999年12月31日,李泽楷在香港举办了盛大的千禧夜Party,他和太太坐在最前排看表演。“小超人那个时候就讲三网融合了,现场全部采用高科技,很多电视屏幕特别华丽,我心里悄悄想,这个东西太早了。”
他当时还有一个判断:马云1998年做电子商务理论上是成为先烈了。“我这个人有投资背景,其实投资最关键的是进入跟退出的时间。从投资的角度,马云做电子商务过早了,为什么阿里巴巴8年才上市?我相信他晚两三年创业也可以做到现在那么大,但是人家坚持到现在而且做得那么好。”
更戏剧性的故事是,马云不仅是古永锵在中国互联网界最欣赏的人,还是自己职业生涯转折的“预言帝”。“我佩服他对长远的判断以及对人的判断。是他能够猜得出我会成为搜狐COO的。”
古永锵向记者披露:1999年初,他刚到搜狐当CFO,通过猎头面试COO的候选者。在上海,来了一个面试者,就是马云。谈了一个多小时后,马云说,“Victor,我听说过你,我就是想跟你聊聊,我肯定不会来(搜狐)的,我准备开一家公司叫阿里巴巴……但我觉得你很适合做搜狐的COO。”这一下子击中了古永锵的心事。当初他跟张朝阳说好了,先做CFO负责融资,然后再转做运营。
“马云第一说我有这个潜力,第二知道我的意愿,我听了之后觉得他太厉害了。”果然,借“神马”吉言,2002年古永锵任搜狐COO,2004年任总裁兼COO。后来两人碰面,还拿这件事开玩笑,“我对马云说,你太神了!”
自身拿心理学、性格学研究做“武器”(古永锵属于外向直觉思维判断型),却被高人看出了破绽。他承认,从投资人到经理人到创业家这一路看似风光,“其实内心很沧桑,过程中有很多曲折。就像学游泳一样,我经常被扔到不同的大海里,适应能力比较强。”但他并不后悔没早一点创业,“就我当时的资历来讲说不准,有可能也被淘汰了。”
与很多互联网人不同,古永锵从小在香港长大,在澳大利亚读书5年,在美国读书和工作十年,是一个中西合一的人。香港熏陶了他后来的媒体情结,他住在广播道(云集亚视等五家电台被称为“五台山”),目睹过粉丝追星的场景。加州培养了他的冒险精神,“你说陈一舟、周云帆这些人不安分也好,你从斯坦福出来很难不被改变,一定要去创业公司试一下,失败了也都要试。”
1994年5月斯坦福MBA毕业,7月份古永锵作为富国集团的投资人就飞到中国了。他的同学茅道临(曾任新浪网CEO)、李世默(成为基金创始人)都是在他后面。他们一起经历了中国互联网业的潮起潮落。2009年11月28日晚上,古永锵在微博里写道:“15年前,3个中国人在斯坦福一起喝酒,其中一位提出回国后应一起在上海租个老房子。15年后,我们今天下午3个人又聚在一起喝茶,谈到我们回国后虽然没有一起租房子,但是现在都还是好朋友,在这15年里也都曾经在创业创投领域中互相照应。”
这就是中年人的感伤了。
自2005年11月创办合一网络,2006年12月正式推出优酷以来,他一直在期待这样的巅峰时刻。“优酷的故事不苦,合一的第一年苦……有的时候人有太多选择其实是一种噩梦,你看到十条路,你的团队、投资人都在依靠你去做判断,这是很难做的,特别纠结。”
古永锵花了很多时间做排除法,最终选定做视频网站,基于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因素(“古氏创业宝典”):1,宽带的普及率到2005年、2006年迎来了临界点,“我看到下一代来了。临界点来了一定有机会,不知道是什么机会但是知道肯定有机会。”2,要有核心竞争力,了解自己的强项弱项,“我在媒体(古在富国时投资出版业)、互联网做了这么多年,除了视频我另外考虑的是网络支付。”但他不喜欢购物,跟高管开玩笑,“如果五年前我要做电子商务,糟糕了,你们千万不要跟我干。”3,娱乐视频是他的个人兴趣爱好,2005年他在美国陪读期间就经常玩YouTube。
离开搜狐后,古永锵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曾有传言他要当Google中国首任总裁,那不是空穴来风,他确实与之谈过。在创办合一时,他还差点去某家视频网站当CEO,“但最后没谈拢,没有缘分。”他坚定了:1,自己创业,2,当一把手。这次上市他最大的一个感慨是:“深刻理解Quality not Quantity,Less is More(质量胜数量,小而美)这句话的经典,如果一家公司一直都能够保持像小公司的灵活和激情,前途无限!”
不过,不要轻信“V酷”的轻描淡写。视频网站这个江湖硝烟不断,监管、隐私、盗版等问题一直充满争议。他跟前老板张朝阳、前同事酷6网创始人李善友等都干过架。据优酷向SEC提交的文件显示,优酷四年来发生版权诉讼共448个。
他不愿谈及这些恩怨,只是说,“中国互联网界不够团结,也不够专注,而这不利于产业的发展,也不利于中国的发展。”
在他最自信的资金链上,“V酷”也有过心惊肉跳的时候。优酷6轮融资1.6亿美元,投资人都不是一般的VC,其中包括硅谷历史悠久的Sutter Hill Ventures、李世默的成为基金等。优酷CFO刘德乐(古在富国时的同事)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有5年的财务模型,每年滚动更新利润表、现金流量表和资产负债表,所以很清楚未来12个月、18个月有多少现金。”他们还做压力测试,假如现在流量大三倍优酷会怎样?“按照现金消耗还有三个季度,你已经提前动手谈了。我们每次都是在有钱的情况下去融资的。”
运气也很重要。在2008年金融危机前6个月,优酷进行了一轮融资(Sutter Hill创始人Len Baker在董事会上指点)。刘德乐说有点后怕,“否则我们那年就会节衣缩食,不可能应付市场的高增长。”
当成功向华尔街兜售了优酷这个故事(“Hulu+Netflix,做到YouTube的规模”)后,古永锵的压力并没有减轻。优酷招股书披露,2010年前三季度,其净营收为人民币2.346亿元(约合3510万美元),净亏损为1.67亿元(约合2500万美元)。视频网站怎样把流量转化成收入,这在全世界都是个难题。他可不能只是声称“盈利只是时间问题”,抱怨“华尔街短视,当年百度也曾被唱衰”之类。他要拿出杀手锏。
最后一个问题,身价几十亿美元的古永锵(上市前直接或间接持有优酷41.48%股权)还想做什么?他说自己一直梦想做制片人,斯皮尔伯格是他的偶像。“我现在脑子里有新的梦想了,但不告诉你,我要一步一步去实现。”到那一天,他抵达了心理学所谓的金字塔尖(自我实现),或许就可以轻松穿越自己的“盗梦空间”了。
对话古永锵
你在80后、90后面前有危机感吗?
古永锵:现在80、90后的创业者还没有太多。比起变老,我更担心跟不上时代。说老谁不老啊?我这个人偏乐观,会考虑一些我自己能控制的或者是影响的东西,我可不喜欢白担心。
你的商业偶像是谁?
古永锵:苹果的乔布斯。我在斯坦福商学院的时候,乔布斯来演讲过一次。就是那次他认识了后来的太太。有个段子,当年乔布斯和太太居住在不同的城市,他们约会去看电影,一同出发,路上一直通电话,各自买票进电影院,看完之后又通电话……乔布斯的这个做法我觉得有效率,但效率跟效果不一样,我追求效果。我和太太认识的时候,也是两地分居,我每周五就专门从北京飞到上海去见她。
“9·11”那天你在哪儿?
古永锵:香港,那天晚上高盛有个宴会,突然消息就传开来,我们都不敢相信。我赶上了1989年旧金山大地震,当时我们在34楼开会,贝恩咨询老大有一台小移动电视机,我们看到桥塌下来……那种感觉很难想象。
视频是一个高门坎的行业,李彦宏说百度为什么不做视频,就是因为投入太大。你为什么要做?
古永锵:我知道这些大佬们的想法。如果容易做的话我做了还有什么用?他们一来我就倒了。我的几次冒险就像刘翔跳栏,看上去挺顺利,但是有很多栏。我喜欢冒险,表面上看赌很大,但我都是算好才赌的。
你是一个典型的“美国梦”的故事吗?
古永锵:我现在做的是一个“中国梦”。“美国梦”其实很简单,有车有房,有两个孩子,就是中国说的小康社会。但是在现在这个历史阶段,“中国梦”可以做更大,我们有很大的可能性做到相对比较大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