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笔记本电脑的江南春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显然，五分钟之前他还在与另一位朋友展示他层出不穷的媒体创意。“我们现在是在深挖楼宇、框架、卖场广告的深度。”
熟悉江南春的人会因此大吃一惊，要知道早在3年前他就已经厌倦了和人讨论把液晶屏挂在什么地方，而比起他此前热衷的兼并收购、数字媒体生活圈、流量经营等等时髦概念，这个话题实在是不够“性感”。
有意思的是，这个并不“性感”的发展主题却正在让江南春的分众传媒（Nasdaq: FMCN）一步步走出低谷。根据8月24日发布的二季报，分众传媒5个季度来首次告别净亏损，净利润达到2,530万美元，而去年同期这个数字则是亏损2,300万美元。随即，德意志银行、Auriga、摩根大通等分析师对分众做出“买入”评级，9月20日，分众股价达到52周最高值22.85美元，按Auriga的非美国通用会计准则2010年预期每股收益0.97美元，市盈率约为24倍。
在两年前最凄惨的时候，分众股价只有4.8美元，而市盈率只有6倍。“这怎么可能！”从上市第一天起就觉得市盈率天生应该在25倍以上的江南春，从未想过市盈率可以变得这么可怜，“如果这样我还上市干什么。我收购的公司给出的市盈率都是十几倍，没想到会倒挂。”
“还是年纪轻，经验不足。”37岁的江南春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江南春堪称中国年轻一代企业家的代表，他们成长于东南亚金融危机后的黄金十年，只经历过市场的风光无限，而不曾见识其中的惊涛骇浪。
在资本弄潮儿中，江南春无疑是佼佼者。他在2002年创办分众传媒，2005年分众在两轮融资后正式登陆纳斯达克。其后分众开始了在资本市场的狂奔，不到3年的时间里先后收购框架传媒、聚众传媒、玺诚传媒、凯威点告（后改名为分众无线）、好耶等60多家公司。其中手机广告公司高达9家，总耗资近1亿美元，互联网广告公司7家，耗资近5亿美元。“我们在每一个领域的市场份额几乎没有可能被复制。第一大我们还不满足，与第二位产生巨大的差别，是数以倍计的差别。”从数字户外到互联网广告、手机广告，2007年的江南春用这样的逻辑进行并购以追求带有垄断意味的收益。分众的营业收入也从2006年初刚并购聚众时的3,310万美元增长到2007年的5亿多美元。
比上山速度更快的是下山。2008年3月5日，以为自己功成名就的江南春决定收山，卸任分众传媒CEO。但仅仅10天之后，央视“3·15晚会”就曝光了分众无线的垃圾短信事件，分众无线随即关停。
“当时只觉得这是一个小插曲，斩仓就可以了，虽然对市值有影响，但对业务影响不大。”不以为然的江南春错过了一个反思自己的好机会。
2008下半年金融风暴来袭，企业为过冬而大幅缩减广告支出，分众四季度营收大幅下跌，仅有5,000万美元，低于预期将近一半。而大肆收购的恶果也开始让分众的财务状况雪上加霜，收购一年的玺诚传媒因业绩不佳被迫宣布重组，分众在2008年第四季度一次性为重组支出约2亿美元。2008年11月11日，分众发布第四季度业绩预期的第二天，分众市值大跌45%，股价几乎被腰斩到8美元左右，分众从神坛之上一落千丈，开始了连续5个季度亏损的黑暗时代。
“世界是有因果的，以前总是听这句话，但从未认真思考过，”从小就在佛教熏陶中长大的江南春说，紧接着他又半玩笑半认真地用一句电影台词解释了一下，“其实就是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2009年1月，江南春重新回到分众控股CEO的位置上，开始承担极速扩张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我们犯下错误的原因简单说来有两个，一个是内心的膨胀，第二是贪欲。”江南春反思后对自己下的考语颇为严厉。
分众真的错了吗？在今天，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已经毋庸置疑，而移动通信网、互联网、有线电视网三网也开始加速融合。由此观之，分众3年前布局互联网以及移动互联网的战略甚至谈不上错误，相反还颇有远见。
不过，江南春进军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动机并不那么单纯。“主要是嫉妒和对高市盈率的贪欲。我当时就觉得百度凭什么？！它的市盈率是100倍，我们是25倍，差4倍，但它的利润是我的1/2，市值大我一倍。”心中难以接受的江南春在华尔街投资人那里找到了答案。在他们看来，互联网不会有增长的极限，而楼宇广告则会受到空间限制，分众楼宇广告看起来垄断中国市场的94%，但也意味着未来增长是有限的，一旦所有的楼都被分众占领后怎么办？江南春决定给分众披上更加“性感”的外衣——定位成中国最大的数字化媒体集团，通过并购进军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
从资本角度看，这种并购也完全可行。“当分众处于市盈率25倍的水平，以6-10倍溢价收购一家公司以后，马上可以提高每股收益率，推动股价。”不出江南春所料，在收购凯威点告（即分众无线）和好耶后，分众的市盈率一度冲高到35倍。既能保证利润，又能推高市盈率，这样的快感让江南春难以抗拒。但在两年并购60多家公司的快速扩张中，分众的尽职调查已经开始敷衍，而并购后最重要的整合毫无踪影，“只是合并报表，管理基本上独立”。
“从概念出发做事情就背离了消费者价值，就会出问题。”在今天的江南春看来，除去整合不够外，移动互联网和互联网业务都有着不小的问题。分众无线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核心商业模式，虽然盈利模式好，但道德风险大。“道德风险大就意味着盈利不会持久。”江南春说。而在互联网业务上，好耶尽管有着行业领先的技术平台，但是由于受到上市公司短期盈利要求的限制，一直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广告代理泥潭中挣扎，预期会产生的两年净投入让好耶转型成为流量经营公司的目标一直不能实现。“好耶对我们一年的利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七八百万美金。”2010年7月30日，分众将其持有的好耶68%股权以1.24亿美元售予银湖投资集团，江南春在逃离“性感”概念的道路上再进了一步。
在逐步剥离“性感”外衣之后，江南春为分众选择的战略是收缩战线，聚焦主业。现在的他相信，资本手段高明的人从资本市场拿来的终究还是会还给资本市场，但为消费者创造的价值却是不会被泯灭的。“目前看起来，仅凭楼宇、框架和卖场的深耕，我们每年依然能够获得持续的成长。”江南春笑言华尔街投资人的话有时候也不可尽信。
从今年10月1日开始，分众开始用一个月时间将一二线城市的液晶屏进行高清化改造。“画面质量有很大的不同，一辆汽车品质的体现会非常明显，看广告会让你觉得享受。”江南春相信这个长得像大号iPad的高清屏不仅让广告主价值最大化，也会让受众感觉舒适。布局三四线城市将是分众未来3年的另一个主题。中国内需市场的增长，正在让中国的广告主产生强烈的渠道下沉欲望，“这不只是市场开拓的问题，而且一二线城市经销商开店成本高，三四线城市反而成本低，毛利率会更高。”但三四线城市数量众多、单个城市投放效率低下是广告主遇到的难题，分众期望弥补三四线城市高效率媒体缺乏的空白。“我们可以套装组合，对全国合作的战略性客户，一二线城市广告之外搭配一个三四线城市的套餐，给尝试一年的优惠价格，试用过后再涨价。”江南春说。
仅仅通过将一二线城市高清化改造淘汰的3万多台普通液晶屏投放到三四线城市，江南春就将在50个三四线城市实现终端倍增化。此外他在卖场领域还打算开拓更多的城市，“现在我们卖场拓展了180多个城市，明年计划拓展300个，以后还可能是500个，中国的县城一共有2,000多个。”江南春说。
尽管分众已经从移动互联网和互联网业务中退出，但这并不意味江南春不再努力寻求楼宇、手机和电脑屏幕在广告上的联系，只不过他的方式已经从并购公司变成了寻找合作。
在分众的楼宇广告上总会有一行“欲了解更多信息请登录新浪热门品牌专区或拨打12580”的字幕在滚动。“楼宇电视和互联网人口最接近，人群类似性最强，地点也很接近，看完楼宇电视、框架后5分钟内可以走到电脑面前。”江南春最近也在琢磨手机RFID射频卡的广告运用。为推动手机支付，电信运营商正准备将手机SIM卡换成RFID射频卡，而江南春将准备研发能识别RFID信号的广告播放机，当人对某条播放的广告感兴趣，可以用手机接近屏幕上的某处识别点照一下。3分钟之后，这个广告的相关产品信息、优惠信息或体验活动邀请等就会以彩信形式发至手机上。
“人生以服务为目的，赚钱顺便，”深耕主业的背后是江南春开始树立自己和分众新的价值观，他也因此觉得自己比以前幸福，“以前我有很多机会，一旦踏空会觉得很难过，现在我对自己没有那么高成长的需求，做事会首先会用价值观判断一下对不对。现在收购分众无线这样的事情放到我面前，我考虑都不会考虑，是非观念就会告诉你不可以做。这是一个非常功利的时代，诱惑太多，是非太多，如果没有价值观，会很迷茫。”
新价值观正在让江南春和分众产生不小的变化。以前，低于100%的增长速度会让江南春感到痛苦，现在他则把分众的发展上限设为匀速，因为匀速增长能解决整合带来的问题，走得扎实、健康。以前，他看重市盈率和每股收益率，现在他更看重现金流和毛利率，“正现金流代表你的盈利能力，而毛利率代表议价能力，牺牲毛利率换取市场高速增长是不一定可取。”以前，他相信资本的力量，现在他明白从资本市场得来的还会还给资本市场，只有为消费者创造的价值无法被泯灭。（作者：米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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