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向阳身材高大,微胖,声音洪亮。我们见面时,他刚出差回来,去江苏参加北科生物的5周年庆典了。
我们对着茶几而坐,茶几上摆放着一套功夫茶茶具。后面是一张大办公桌,办公桌正对着的墙上有幅据说有十年历史的字画,上书“中和源正”(他创立的源政公司,就取自源正),寄托着主人之志。这是他位于深圳高新区朗山路的办公室,周边林荫环绕,甚为宁静。新首富李锂的公司海普瑞就在隔壁,杨是海普瑞的天使投资人。
2010年5月6日,海普瑞IPO,之后李锂举办庆祝酒会。有出席者对李说,“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杨向阳。”不过,杨缺席了那个酒会。外界断定,杨向阳与李锂的关系产生了裂痕。依据是,没等到IPO盛宴,杨就退出了所持海普瑞22.93%的股权。按海普瑞每股148元的发行价计,这笔股权市值超过100亿元。据说杨向阳退出后仅获5000余万元。
对这个让旁观者深感痛惜的退出时机“失误”和他与李锂关系的“八卦”,自称“跟李锂是老朋友”的杨并不想多谈。“别人说什么不重要。说我愚蠢也好,怎么样也好。这是我们内部的事,跟你们没关系。”不过他承认,“对我来说,这是个比较敏感和尴尬的事情。”
他更乐得谈自己的梦想,及多年的“大手笔”。他投资的生物医药企业,除了海普瑞(世界第一大肝素钠原料药供应商)这个“资本新贵”,还有曾获新加坡总统颁奖的基因药物公司赛百诺(其产品“今又生”是世界第一个基因治疗产品),以及深圳特区成立三十周年之际被温家宝总理视察过的北科生物(在全球干细胞治疗排名中位居第一)。
这些创造了诸多“世界第一”的投资案例,就足以让杨向阳成为中国生物医药投资领域的领军人物。驻扎深圳的VC大佬,靳海涛、厉伟等均是杨的好朋友;阎焱、赵令欢、沈南鹏这些PE大佬也曾到深圳拜会他。不过,目前杨向阳所投资的案例中,尚没有一例被证明是获得极大成功的,似乎可以说,他算不得优秀的投资人。
低调,神秘,偶有“绯闻”但却痴心未改,杨向阳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如何能投出这一系列在细分领域属于世界医药前沿的企业呢?
拓荒生物医药
在生物医药这个小圈子之外,杨向阳以低调、神秘着称。
他第一次被媒体聚焦是在2008年初。当时,联想控股旗下的投资机构弘毅收购了联想移动60%股权,杨向阳则出资4000万美元,收购联想移动40%的股份。在那起备受关注的收购案中,“神秘人物”杨向阳被媒体广为捕捉。现在,可以稍微揭秘一下了,这笔IT领域的大投资算是杨向阳的“友情客串”,他说“算是帮朋友的忙”。
杨向阳起家并不复杂。1987年,他从清华大学数学系研究生毕业,到深圳大学任教。两三年后,他离开学校下海。他涉足化工、石油及房地产开发,在深圳掘到“第一桶金”。
几年后,他对生物医药领域发生兴趣,开始出手。提及现在生物医药成为VC们的投资热点,他会说,自己当年做投资时,不要说个人,基金也没有几个投这个领域。即使今天,生物医药领域的投资也被认为是对专业要求非常强的。投资过生物医药企业的基金新天域、百奥维达等的投资人都有过生物医药的专业教育背景。
你问他为什么会投身生物医药领域,且对这个领域前沿的技术情有独钟?他笑笑,说年头太久了,都不记得了。“你说误打误撞,那只是一个形容词。人总是一个思考的动物,一边做一边思考,方方面面的因素凑到一起。”
一位熟知杨向阳的朋友还向我们透露,“大阳很巧妙地引进了一些其它国家对中国封锁的药物。”“大阳”是杨向阳的朋友对他的称呼。“巧妙的方式”乃是借助在海外的华人网络。
1997年,杨向阳在蛇口创立了源政药业公司。从其公开资料看,这家治疗消化道疾病的化学药生产公司,确实从国外引进过不少新药。
杨向阳随后与他的母校清华大学也有了合作。2000年左右,杨向阳以源政药业入股,与清华控股公司、四川生产水井坊的全兴酒业重组成立清华源兴公司。清华源兴的成立寄托了清华大学对生命科学领域的梦想。彼时,时任清华大学校长的王大中曾对杨向阳说:“推动生命科学的发展仅依靠学校的力量是不够的,必须要与企业结合,要走产学研机结合的道路,而且起点要高。在企业方面,你能不能带头走出一条新路来?”
杨向阳应承下来。清华大学在他生命中的分量很重。十年后,他对我们说起清华,依然满怀深情:“这是我的一片牌坊。从小到大,我在安徽这么小的地方生活(他是安徽阜阳人),突然有一天,去了清华读书。整个人生从此有了改变。”
“你要是了解清华的历史,就能看到展现出的精神,是很可贵的。”杨向阳叹道。对生物医药的探索,就体现了他的这种精神。他说自己十年前开始思索报效社会之路。“我理解了国家发展的秘诀,美国就一个策略,叫WIN,要在产业上赢。”他坚信,“在未来,在生命科学领域,有几大领域,我们中国人可以走在世界前面。”
除了生物医药的事业,杨向阳也会做做商业性投资。“比如我需要证明的时候,需要钱的时候,我就干一点。”他笑道,“嗷嗷待哺的人多得很呀。被PE、VC领走的,很多。但是这里面有很多是可贵的金子,需要一帮人去收养一帮流浪的孩子。”杨向阳说,“我做商业的时候,就说我是商人。我做(其它)这些事情,不是商业。我玩,我高兴。”杨向阳说,自己的这种玩法常遭到阎焱的批评。
杨向阳的“敲门砖”
“寻找干细胞科技的前沿,不在剑桥,不在斯坦福,也不在新加坡,而是在中国,在深圳!”2006年3月,美国《商业周刊》在报道北科干细胞时,开头如此写道。文章写的是中国的创新努力,并指出背后有政府支持。—这也道出了杨向阳投身生物医药领域种种因素中的政策和时机等因素。
赛百诺创始人彭朝晖博士告诉记者,杨向阳当初找到他,是因看到深圳当地媒体对自己的报道。那是1999年,深圳高交会召开的第一年。其实,在高交会之前几年,整个深圳乃至中国都酝酿着创新和追逐高科技的氛围。拥有日本、美国留学工作经历的科学家彭朝晖掌握的基因专利成了高新技术中的香饽饽。1997年,彭回国创业,迎接他的是深圳市南山区科技局为他准备好的办公室和240万元启动资金。
杨向阳投资后,赛百诺连续多年都是政府的宠儿。彭朝晖早年也曾表示,只要科学家、企业和政府三者形成密切的互动关系,中国完全能够在基因治疗产业化领域与世界竞争。据彭透露,赛百诺成立以来,总共获得过来自政府各项资金的投资就超过5000万元。
杨向阳还切入了生命科学领域中的干细胞治疗、基因治疗等的前沿。相对欧美国家,中国这方面的基础研究还较弱,但在临床应用有非常大的发展优势。受伦理等诸多因素影响,美国曾一直限制干细胞等技术的临床医学应用;中国在这方面的障碍则相对小些。
“讲伦理的话,我们要站在病人的角度上,(不准应用干细胞治疗)对病人是不FAIR(公平)的,如果他愿意去冒风险的话,可能他真的好了。他不好,那也创造了一个价值,完成了一个肿瘤病人的生命价值。”面对当今如此多的不治之症,杨向阳深感痛惜,“人类太无助了!每年上千亿美元的投资,但是十年过去以后,基本上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很多新的技术都是很常规的方案,今天人们享受的成果还都是十几年前的技术。”
他所投资的北科生物,其干细胞治疗技术已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不治之症患者。而从2005年创立以来,北科获得过深圳市及广东省、江苏省、国家科技部等各级政府的关心。
值得一提的是,杨向阳投资的几个生物医药企业均在深圳。最近,深圳市政府宣布生物医药、互联网、新能源是深圳市三大战略性新兴产业;其实,这之前多年,历届深圳官员对生物医药行业一直非常重视。
身为商人的杨向阳在做生物医药投资这项事业时,也很好地整合了社会各界的资源。他与清华控股共同搭建的清华源兴就是一个投资平台。这个平台借用了清华大学的品牌声誉。
北科生物董事长胡祥和彭朝晖均对记者表示过,当初接受清华源兴的投资,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清华”二字。这个投资平台还运作过基因城等项目,契合了深圳市政府大力发展基因产业目标。随着时间推移,杨向阳自身也成为一个品牌,在VC等投资圈享有盛誉,其投资的生物医药企业也被其它VC和PE等投资人重视。
杨向阳这个数学系毕业生在生物医药行业的前瞻性,让胡祥很是敬佩。在创业前,胡祥留学瑞典,在实验室研究细胞膜上的酶,经常与诺贝尔奖的科学家们打交道。
不过,对于北科如今的广受“追捧”,胡祥否认是他或杨向阳多么善于经营政商关系。“这不是因为我胡祥怎么样,大阳怎么样,而是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你本身的目标足够远,理想足够大,凝聚了一批优秀的人,我们所有这些人都是为了成就一番事业。凭我们每个人的思考,我们每个人的经验,积木不断往上搭的时候,我们的平台就越来越大,凝聚的资源就越来越强。我也好,大阳也好,都是干细胞创新的一个元素、一块砖。”
而对自己欠缺的生物医药的专业知识,杨向阳并没有大量阅读相关书籍,更多是拜师。“那个时候我天天跑美国,去看方向性。还有跟企业家聊天呀,喝酒呀,跟他们交朋友。”拜师后,杨并不盲从。“你要有独立的思考。”他也很少上网。很多时候,他就自己待在屋子里思考本源。
孤独的探索者?
十年前,杨向阳进入生命科学领域时,打算用二十年时间来探索和实践一些事情。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
“这就是一个时代。很多年前,我就说过,生物医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我们的一个事业,不是我们的生意。如果当作生意来做,凭着我们的智慧,我们的资源,我们赚钱会很快。我们就不懂吗?我们就傻吗?我们就笨吗?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取向,每个人有自己的志向。最后你得到的成就感是不同的。”对于外界误读他的志向,杨向阳有点激动。
但他所投的三家着名生物医药企业,最终退出了两家,其一是在外人看来让他错失成为百亿富翁机会的海普瑞。可以这么说,他算不得一个优秀的投资人。
“你要明白,我不是一种投资人,我没有投资回报的义务和这种(对回报)天然的追求。在生物医药领域,我就是一个孤独的探索者,去探索未来,然后去付诸实践的实践者。”他还说,“我就是一个斗士,一直在跟未知在做斗争,跟未知在交朋友,跟未知在探讨。”
拿北科来说,他对创始人胡祥说的是,“北科的第一问题是,要先活5年再说。”现在北科已经5周年了。看到希望,有了勇气的杨向阳又说:“再活5年。”5年之后,杨向阳相信北科有可能成为非常伟大的企业。杨向阳还相信,他所投资的企业,和所代表的方向,“未来的商业一定是非常大的”。他不在意这个商业的果子是谁摘了。只要中国能有一批企业在他看好的领域里做起来就行了。他甚至希望中国的生物医药领域能像互联网行业一样,能成长出一批有竞争力的大公司。
尽管自称不是商业化投资,杨向阳还是有一套投资逻辑判断。拿海普瑞来说,他当时的投资判断是:“第一资源,全世界60%的肝素钠在中国。第二,中国的技术,李锂的最高。第三,他有这种胸怀,有这种志向,一定要在这个领域里做NO.1,做龙头。第四,市场是存在的。”
当然,他投的资金,也算不得充裕。有接近海普瑞人士告诉本刊,杨退出是因他判断失误,海普瑞当时打算在创业板上市,但创业板迟迟不开,而海普瑞当时发展势头也一般,使他萌生退意。杨当年承诺入股海普瑞的400万元资金(后来他又拉来三位股东,总共600多万元),几年后才到位。而北科,则是靠他用最简单的技术先赚钱,“滚动”来投的。
对于投资领域的界限,杨向阳有一个一脉相承的思路。从1998年起,他就决心重点做好三件事,基因治疗、免疫细胞治疗和干细胞治疗。当胡祥主动找上杨向阳谈干细胞治疗应用时,杨向阳牵线,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胡继繁获得的IPS专利技术与北科进行合作。早年,杨曾资助胡继繁博士做干细胞研究。
“阋墙”之忧
曾让杨向阳备感痛楚的是赛百诺。
2003年、2004年,美国一家技术不错的基因公司摇摇欲坠,杨向阳布了一个局,想与之合并,然后整合日本的一家基因公司。这样,“在2004年或者2005年,我们可做成世界上最大的基因治疗公司。未来15年20年,全世界的基因治疗中心就在这里,中国真正在某个领域成为世界最领先的,成为一方霸主。”杨向阳说,但由于彭朝晖不同意,他的大事被破坏了,此后,心灰意冷了好长时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了很大努力,因为合作框架和人没有选对,这件事失败了。”他总结。志不同,之后,杨向阳退出了赛百诺。
不过,彭朝晖却跟我们讲述了这个投资败案的另一版本。他说杨向阳退出是因为赛百诺要向国际投资人融资,将来在海外上市,而清华源兴是国有资本,不利于赛百诺的资本道路,因此退出。彭朝晖否认自己破坏了杨向阳的大事,表示美国的那家基因公司在经济危机后才不行的。对于彭朝晖究竟是获得杨向阳个人的投资,还是国有资本的投资,也是一段悬案。彭还表示,杨向阳承诺的出资数年不到位。有知情人士表示,清华大学在清华源兴里并没有投过多少钱;今年8月,本刊记者从清华控股处了解到,清华源兴已不再做生物医药业务。
此中真相,外人难以得知。不争的事实是,接盘杨向阳股份的湖北民营企业奔达与彭朝晖矛盾激烈,最终彭失去了赛百诺的控制权,二者开始持续数年的诉讼,公司受到很大影响。
虽然自称不是商业化的投资人,但投资人与创始人的矛盾,杨向阳似乎也难以避免。另一宗略显遗憾的案例,即海普瑞。
海普瑞董事长李锂对记者透露,杨向阳对其投资也有不到位情况,因此才引入高盛资本。对此,杨向阳说:“任何一件历史,终归都会揭秘的。任何一件历史,都会有那么几个知情人。而我们活在小众上,不是活在大众上。我不需要告诉别人怎么样。我们就自己做自己的事。”在李锂成为新首富后,海普瑞的技术、市场、获得的美国FDA认证、商业模式等等,一度遭遇外界强烈质疑。但被卷进舆论漩涡的杨向阳,却向我们力挺海普瑞是好企业,李锂值得尊重,他说:“一个人能坚持做一件事情,能做二十多年(李锂从1984年开始研究肝素钠提纯工艺),做到这个程度,我们应该致敬。”
目前,胡祥跟杨向阳的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聊,一起喝茶,杨向阳就像他的大哥,对市场、管理、资本、技术的判断,人脉资源等方面提供很大帮助。“我很幸运,北科很幸运。”胡祥非常感恩。值得一提的是。杨向阳是在退出赛百诺之后才投资北科。被赛百诺伤害的杨,吸取了教训,投资除了看方向,还得看人。跟胡交往了一年后,杨才决定投资。
采访杨向阳的那天中午,几个正在创业的清华师弟与他吃了一顿饭,杨充当了一把创业导师,贡献了不少点子。他喜欢的生活状态是:“能够需要我的人,或者愿意跟我交流的人,我们能共同分享一些想法。”尽管这会让他的家人对他抱怨很多,他笑笑,“我百分之六七十的时间,都在忙别人的事情。”(作者:潘虹秀)